過了清明之後,天氣就真的開始轉暖了,街面上不時能夠看到穿着短打汗衫的力工,這些人乾的是體力活兒,稍微動幾下就是一身的大汗淋漓。
那店家也是體貼人,特意在門口放了一個大鍋,鍋裡有煮好的清熱降火涼茶,加了鹽的,正適合這些力工喝來解渴去乏。
辰時左右,坐在朔方商會門口的小茶攤子,就能夠聽到廣播裡播放的招工信息,其中有不少找短工的信息,給的價錢高,而且福利也很不錯。
外來的人口中,有七成的人都指着這些短工過活,畢竟,他們沒有朔方本地的戶口,那些大一點的工坊不會長期僱傭他們,小一點的工坊也用不了那麼多人,想要賺錢,只能打短工。
如今跑到朔方來‘掘金’的外地人很多,主要分兩種,一種是從其他州跑來的大唐人,而另一種,則是正兒八經的外國人了,有突厥、有吐蕃、也有從倭國渡海而來的……
在這個時間段上,可以看到不少外國人成羣結隊的窩在一個角落,每當聽到一個不錯的招工信息,就會有專門的頭頭站出來,點上幾個人,帶着他們趕去僱主那裡應聘。
若是運氣好的話,這些人一天就能夠賺到幾十枚菊花圖案的鋼鏰,除開給‘帶頭大哥’的一成抽傭,剩下的足夠他們在朔方吃喝用度,幾個月後還能夠存下一點錢,買些好東西回老家販售。
這個時代的家國觀念還是很重的,像後世那種所謂的移民潮,還沒有出現,大家都知道朔方有錢賺,可讓他們直接定居下來,不少人還是難以接受。
當然,也有一些鐵了心要在朔方紮根的人,這些人一般都是拖家帶口來的。
對於這種有志之士,席雲飛制定的章程中,便有類似的幫扶政策,年滿十二歲的男丁不管,女人的話,基本都能夠找到一份長期而又穩定的工作,至於孩子,直接去小學館免費上學。
以朔方商會目前的財力,供養一兩萬個孩童還是綽綽有餘的,想要留住人,不大方一點怎麼行,這是席雲飛對馬周說過的原話,如今看來,成果顯著。
朔方目前總人口已經逼近大唐幾座大城,若是隻算城中人口,估計也就比長安城稍遜一籌,類似洛陽、揚州、益州……已經不能與它相比肩。
“嘿,執失思力,你快看那邊的幾個人,看模樣像是回紇人……再看那些個……”
執失思力將一個肉包子塞進嘴裡,“血牙大哥,習慣了就好,這些人都不容易,唔,這個肉包子好吃……店家,再來兩屜,還有啊,你這包子怎麼這麼小,莫不是欺負我們沒見過世面……”
“呵呵,壯士說笑了,小老兒這包子叫做小籠包,做大了就沒這個味兒了。”
“是嗎,唔唔,確實是好吃,小籠包,有趣……”
“聽口音,兩位不是大唐人吧?”店家送來兩屜小籠包,也不走,直接跟執失思力聊了起來。
執失思力與血牙相視一眼,笑着點了點頭:“店家好眼力,我兄弟二人都是突厥人。”
血牙一直看着店家,見他聽到自己是突厥人後扭頭就走,心中暗自氣惱,又覺得對方此舉無甚不對,畢竟過去兩國摩擦頗多,可沒想到,店家去而復返,手裡還端來兩碗香飄飄的奶茶。
“呵呵,既是突厥友人兩位就早說啊,你們怕是吃不慣我們的豆漿和稀粥,來,這是本店新推出的奶茶,味道還不錯,兩位壯士趕緊試試,小老兒免費請你們喝。”
“呃,這多不好意思啊。”
“嗨,客氣什麼,我們歡迎你們還來不及呢。”
“哦?”血牙一怔,“這是爲何?”
店家一屁股坐在他們對面,侃侃而談道:“這事兒說來話長咯,兩位若是有空,且聽小老兒娓娓道來……”
這兩個人之所以非常無聊的跑到這大街上吃早飯,便是爲了觀察朔方的人情世故,說是要歸附朔方,總是要在心裡對這個地方有個大概的瞭解,否則回頭部落裡的人來了後,才發現被坑了,那他們兩人可就是大罪人了,這種事情能避免肯定要避免。
“店家,這朔方城也就這麼大,人多了不是搶了你們本地人的活路嗎,爲什麼你還那麼歡迎我們這些外地人?”
“嘿嘿,兩位壯士看到那邊了吧,缺人啊……朔方如今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小老兒家裡一共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包括兒媳婦兒和女婿,一家十幾口人,有十個都在工坊裡上工……”
“可是吧,這人還是不夠用,郎君有規定吶,不是本地人的話,必須在朔方住滿一年,才能夠招入工坊中做事……哦,我說的是合同工,就是鐵飯碗……呵呵,這個鐵飯碗可是真的鐵。”
“這是何道理,既是缺人用,爲何還要有頗多限制?”
“這個麼,小老兒也不是很懂啊……或許你們可以去問問商會的那些管事……”
血牙和執失思力與店家打聽了一番,倒也問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這店家知道的畢竟不多,許多疑難還是要去找席雲飛或者馬周問個清楚才行,但一個早上也不是沒有收穫,最起碼,等他們帶着部落歸附過來的時候,部落的人都能夠有事兒做,生活肯定比過去還好。
臨近午時,小學館方向傳來下課鈴聲。
血牙神情大喜,豁然站了起來:“終於放學了,執失思力,我要去看看我的孩子們,你要不要一起去?”
“呦,壯士有孩子在小學館上學?”店家意外道。
血牙笑着點了點頭:“對,我也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女兒留在家裡由……夫人照看,三個兒子都在朔方求學,呵呵。”
店家哈哈一笑:“那感情好,我家兩個孫孫也在上小學,不知道壯士的三個孩子多大,沒準他們還是同學呢。”
“大的十一,兩個小點的,一個八歲,一個才六歲……”
“巧了,我家兩個孫孫也是八歲……”
“是嗎,哈哈哈……”
執失思力張了張嘴,一時間插不進去話,年僅十六的他,根本不知道這兩個陌生人,爲什麼一聊到孩子這個話題,就好像拜了把子的兄弟一樣親切。只能無語的繼續吃他的小籠包……至於孩子什麼的,有包子香嗎?
···
春色漸濃,內城四周的護城河兩岸楊柳依依。
紛揚的柳絮隨風而動,盎然的春意在淙淙流水中倒映着翠綠色的光采。
釣魚,烤魚,幾杯清酒,三兩好友,這是朔方城最近興起來的活動,主要是這護城河裡的魚兒已經多到影響水質的情況,城衛隊不得不開放限漁令。
正午的陽光透過樹梢,在青石長埠上留下一副好看的影子畫,婦人們用木棒敲打着衣物,不時回頭看向岸邊垂釣的男人們,中午能不能吃上魚肉,這就看他們的了。
不遠處,席雲飛與李淵也搭了一個臺子,大號的布傘撐開一片陰涼之處,下面鋪了柔軟的羊毛毯,擺着矮桌,上面不但有瓜果,還有幾乎美酒作伴。
吊杆是任性十足的細竹竿,浮標是白鴿的翎羽,手柄處還專門做了防滑處理,裹了一層鹿皮,末端還有一個小吊墜裝飾,這麼一把釣竿,在漁具店裡少說也要一枚銀幣。
周邊不少釣友不時投來羨慕的眼光,釣個魚都這麼奢侈,也是沒誰了……唯一慶幸的是,這兩人釣了半天,一無所獲。
“小子,你行不行啊……是不是魚餌用得不對,依朕看,還是朝他們借點吧……”
“不,我這魚餌肯定沒問題,麪粉麻油,魚兒最喜歡了……估計是你拿杆子的姿勢不對。”
“朕姿勢不對,那你姿勢就對了?”李淵翻了一個白眼,“你姿勢沒錯,你魚呢?”
“我,魚……”席雲飛撓了撓頭,探頭看了看水面,“奇怪了,這水裡魚挺多的啊。”
“就說是你的魚餌有問題,用地龍就好了,朕從沒聽過用麪粉釣魚的……不行,朕去招人借點地龍來試試……”
李淵氣急敗壞的丟下魚竿,跑到隔壁幾個釣魚的青年那裡,還真要來了幾隻鮮活的地龍,也就是蚯蚓,老傢伙也不管蚯蚓惡不噁心,拉起釣鉤直接把上面的麪粉糰子撕下來丟水裡。
“你要不要?”
“那,那……給我也來一隻試試。”
“矯情……”
“……”
換了新魚餌後,李淵將魚鉤輕輕拋入河中,不多時,那翎羽浮標就動了起來。
看到此情此景,席某人羞愧的差點一頭栽進河裡。
李淵沒好氣的搖了搖頭:“看來你小子也不是全能的……要不是朕機靈,中午咱們可要餓肚子咯……嘿嘿,殺魚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撲的一下,李淵嫺熟的拉起魚竿,只見一條小腿粗的大鯉魚硬生生被他提溜了上來。
“怎麼樣?”李淵將魚提到席雲飛面前晃了晃:“薑還是老的辣吧。”
終於吃上香飄飄的烤魚,雖然魚肉有點土腥味,但好歹是勞動所得,兩個人都吃得噴香。
一條魚夠他們吃了,接下來兩人又換成了麪粉團。
喝着小酒,吹着微風,午後閒暇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回家的路上,李淵說起西軍的事情。
“最近不少隴右的流民出現在朔方,其中不少還是前朝的官宦子弟……朕讓人將他們集中到一起,打算送回長安,讓他們認祖歸宗……”
“昨日馬主事不是來莊子了嘛,有沒有提起西軍目前的位置,于闐打下來了沒有……這于闐自古便是佛國,大唐信佛之人不少,可別整出什麼幺蛾子纔好……”
席雲飛一手提着釣竿,一手提着小魚籠,活像是一個靠打漁爲生的落魄小書生,衣袖和褲腳也挽了起來,不時與路過的人打招呼,聽到李淵的話後,挑挑揀揀的應對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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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還是讓他們留在朔方吧,或許之後又用,絲綢之路開通後,我需要他們發揮餘熱。”
“佛國個屁,我跟程叔還有謝老說了,所有和尚一律拉去修路挖礦,至於那些信徒……回頭看情況吧,要是蹦躂得太厲害,再教他們做人不遲……”
李淵側着頭望了他一眼,雙手揹負身後,沉默半響後,忽然說道:“那突厥呢,朕知道,執失部和血牙部都來投誠了,這事兒很快就會傳到突利耳朵裡,只怕他要坐不住咯。”
席雲飛嘴角微微揚起,揶揄道:“我看坐不住的人不止他一個吧,老爺子,你們難道對突厥沒有想法……呵呵,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恨不能揮師北上,洗刷掉往日的恥辱。”
李淵登基稱帝之後,一直活在頡利可汗的陰影下,連續九年時間忍氣吞聲的上貢不說,還要眼睜睜的看着突厥人年年南下打草谷,心裡早就對突厥起了殺心了。
他之所以能夠忍到現在,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頡利可汗這個罪歸禍首下了臺,但怨氣哪裡有那麼容易消除,只要有機會,他不建議落井下石,而眼下機會來了。
血牙和執失思力率領兩個部落的人投靠朔方,眼下突厥前哨幾乎爲零,大唐軍馬可以毫無阻礙的長驅直取。
再加上最近今日,新軍在隴右的戰績可圈可點,此消彼長之下,給了他無比強大的自信心。
“這事兒我不想參合。”席雲飛擺了擺手,“你們要是有興趣,就跟何晟他們一樣,自己去打,我最多給點裝備支持一下,但錢你們得照付。”
“小氣……”
“打突厥對我又沒有好處,而且,現在的突厥也不足爲懼。”
李淵苦笑一聲,搖着頭說道:“你啊你……有時候真的讓人覺得無可奈何。”
席雲飛不以爲意,迴應道:“老爺子,你們不妨換一個角度想想,時代已經不同了,打打殺殺的戰爭早就過時了,現在流行的是沒有硝煙的戰爭,你覺得現在的突厥如何?”
“……這個。”李淵停下腳步,深思一番後,方纔說道:“名存實亡?”
席雲飛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只是笑而不語。
良久,席雲飛才蕩了蕩手中的魚籠:“走了,晚上吃紅燒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