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極品閒人
中國曆朝歷代的統治者,有一條宗旨是所有人都要遵循的,那便是重農抑商,對待農業生產總是格外的上心,可是對待商業卻一直保持着一種發自內心的鄙視,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晚清才稍稍有所改變。
在人們的認知當中,商人重利輕義,首先在道德水平方面就不合格,因此上歷朝歷代對於商人始終都保持着一種讓人非常費解的鄙視心態,或者也可以成爲職業歧視。
不允許商人蔘加科考,不允許商人穿絲質的衣服,甚至連商人怎麼蓋房子都有着明確的規定,只要違反了,那可就是重罪。
明代大富豪沈萬三不就是因爲建房違制,被明太祖朱元璋給砍了腦袋嗎?
當然這也就罷了,畢竟在歷史上義商是非常少的,大多數商人在追逐利益的過程當中,難免要發生一些齷齪事,鄙視一下,也未嘗不可。
但是有一點,卻是讓杜睿費解,甚至感覺有些不可理喻,那就是在賦稅上,對商人居然採取了一種寬容的態度,當然站在統治階層去看待這件事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會承認這件事。
歷朝歷代,每當朝廷財政崩潰,庫府空虛羈縻的時候,大量的苛捐雜稅總是會被強加在那些即使是在太平盛世也只能勉強溫飽的農民身上,而對於商人,朝廷卻很少採用強硬的措施,甚至還有些縱容。
大概是統治者覺得士農工商,農這個字被放在第二位,就象徵着他們給了農民們更多更大的政治地位和權利,當朝廷遇到困難的時候,所謂的農站出來,給予一定的幫助,受點兒委屈,也是應當應分的。
而商人呢?
在李唐一代,從唐高祖李淵一直到被朱溫滅到的那天爲止,大唐的商稅一直都處在一個微乎其微的數字,三十稅一,和商人們在商業活動當中所攫取的巨大利潤相比,這點兒稅錢實在是毛毛雨。
而且最讓人無奈的是,就連這點稅錢,商人也不大願意繳納,而負責的官員似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像商人的錢和他們的靈魂,品德一樣,都非常骯髒,拿在手裡都像是要被侮辱一樣。
只要是來自後世,誰都知道,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財政收入,就是商稅,至於農稅,連次要的位置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起到一個輔助的作用。
後世,當明政府滅亡之後,滿清南下蘇杭,在那些大商人的府邸當中,少的都能挖出數百萬兩銀的家產,而被滅亡了的明政府,卻是亡在了財政上,者不得不說是一個諷刺。
李唐也是一樣,他們同樣是亡在了錢上面,雖然當時最大的隱憂是藩鎮割據嚴重,但是如果有錢的話,朝廷也不會藉着那些節度使的手去養兵戍邊,更不會讓那些節度使挨個坐大,歸根結蒂,其實還是個錢。
既然杜睿來了,擺在那裡的大蛋糕,別人看不見,他自然不能視若無睹,在詳細的闡述了一番官紳一體納糧的政策之後,杜睿便談到了商稅。
誰知道不談還好,杜睿剛一開口,再次遭到了那些代表着豪門大族利益的大臣們羣起而攻,甚至比剛纔還要激烈。
對於這一點,杜睿只是稍稍一錯愕,便想明白了,官紳一體納糧,說白了,也就是個面子問題,那些自覺高人一等的士大夫們,不屑於和小民爲伍,但是太宗的態度強硬,而且連太宗都表態,要繳納稅款,他們要是再不答應,就有些不識擡舉了。
但是繳納高額的商稅,尤其是杜睿所說的那個百分之二十的交易稅,這纔是真正要了他們的命。
但凡世家大族,沒有一家是抱着土地刨食吃的,誰家不經營一些生意,當然這些生意明面上來說,都是和他們沒有關係的,畢竟相對於錢來說,他們還是更喜歡做官,誰也不願意給自己套上一個商人的身份。
但不管怎麼說,那些生意可是維持他們繼續過紙醉金迷生活的關鍵,現在杜睿居然要對這個伸手,他們如何能答應。
“聖上!自古以來,君不與民爭利!若是當真按照杜大人的想法,徵收那個交易稅的話,臣恐對聖上的聲明有礙!”權萬紀這次也學乖了,他知道太宗是站在杜睿這邊的,要是還跳起來痛罵的話,估計要吃掛落兒,但是不爭又是在不行,他名下的作坊,酒樓,綢緞莊就有好幾家,要是當真徵了那個百分之二十的交易稅,豈不是從他的身上割肉。
太宗聞言也是一陣皺眉,其實昨夜杜睿對他說出這個商業稅的時候,他也不是很上心,要不是當時杜睿反覆分析商業稅的價值,和其龐大的數字,估計太宗還真的就給否決了。
他的眼光和見識畢竟沒有杜睿那麼長遠,同樣也覺得落下一個“與民爭利”的名聲,實在是不好聽,當即就想否決。
杜睿一直都在觀察着太宗的表情變化,見狀哪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趕緊道:“聖上!連佛家都說衆生平等,既然衆生平等,那也就是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權利還是義務都是平等的,那麼既然對農民苛以重稅,爲何獨獨善待商人!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圖,便是刀山火海,也無所不往,臣建議取消關稅,增加交易稅,爲的就是刺激商業流通,到時候,商人所賺取的錢財越來越多,我大唐的財富,逐漸的朝着這些商人的手中集中,可朝廷卻偏偏有人打着一個“不與民爭利”的牌子,不准許對其徵收整場的賦稅,豈不荒謬嗎?”
權萬紀聞言,一陣冷笑,似乎以爲自己抓到了杜睿的小辮子,道:“杜大人!這天下誰人不知,杜大人名下的七寶齋分店遍佈天下,纔是真正的斂財高手,不知道杜大人要施行的這個交易稅,是不是要對七寶齋網開一面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杜大人久讀聖賢書,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杜睿聞言,也是一陣冷笑,看着權萬紀道:“權大人多慮了,首先七寶齋只是我府中下人開的一家小買賣!”
杜睿掩耳盜鈴一樣的撇清和七寶齋的關係,並不是和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一樣,對商人有什麼鄙視,但是他想要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爲,就必須這麼說,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
杜睿接着道:“七寶齋雖然不是我名下的產業,但是對七寶齋的經營,在下也是略知一二,七寶齋從貞觀五年到現在,已然快六年了,從開業的那天起,便自覺留着百分之二十的交易稅,只待新法通過,杜睿當即讓家人將稅款三千七百萬貫交到戶部!”
杜睿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太宗一臉驚愕的看着杜睿,昨夜杜睿可沒和他說這個,李承乾也驚呆了,他怎麼都沒想到杜睿賺錢的本領居然如此高超,房玄齡也驚呆了,他掛着戶部尚書的銜,自然知道三千七百萬貫是個什麼概念,去年全國賦稅不過兩千三百萬貫,和支出勉強持平,略有盈餘,七寶齋五年的稅款居然比全國的賦稅總和加起來,還有多五成,這是什麼概念,難道全天下的財富全都跑到杜睿一個人家裡去了?
杜睿也不理會其他人的反映,接着說:“臣還建議,當在戶部增設商稅司,監察司,規劃司,商稅司統管天下商稅繳收,監察司負責審計天下賦稅,避免官吏從中苛取,規劃司負責統計全國來年各處所用開支,彙總,以統計結果劃定賦稅限額!”
杜睿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頓時讓房玄齡眼前一亮,太宗略微沉吟之後,也忘記了杜睿要白送給他的那三千七百貫,身爲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他自然能想明白規劃司的妙用,現在大唐的財政支出,基本上就是東挪西借,毫無章法,一年到頭來,具體花出去多少錢,連戶部都理不清頭緒,要是能像杜睿所說的那樣,制定出一個計劃來,將所有的開支彙總起來,然後按照這個彙總去徵收稅款,只要不發生大的天災人禍,那麼財政枯竭的狀況也就不大可能出現了。
想到此處,太宗也不禁連連拍掌叫好:“妙!妙!妙!杜愛卿!這個監察司的主意好,這樣,你和馬愛卿兩人下朝之後,儘快的理出一個章程,然後呈上來!此事刻不容緩!”
如今已經到了十一月了,太宗想着在年前將這三司都設立起來,最好能先把明年各處的財政支出彙總起來。
權萬紀見太宗和杜睿君臣,輕描淡寫的似乎要把徵收交易稅的事情變成既成事實,又想要說話,卻被站在一旁的岑文本輕輕的拉了一把。
岑文本對着權萬紀微微搖了搖頭,作爲一個智者,他已經看出來了,今天這場朝會,不過是太宗和杜睿兩人玩的一把雙簧,君臣兩個一唱一和的將早就決定要施行的章程,拿出來公佈一下,另外杜睿再時不時的拋出一兩個驚喜,堅定太宗變法的決心。
既然事不可違,再爭也是徒勞,何苦得罪了太宗皇帝。
權萬紀見狀,咬了咬牙,狠狠的瞪了杜睿一眼,也就閉嘴了。
太宗見沒了反對意見,心中更是暢快,大笑道:“好!一個兵制,一個田制,一個稅制,杜愛卿!三事可是已完!?”
杜睿心中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太宗這演技,要是放在後世,都可以拿奧斯卡的最佳男主角了,不過太宗的戲已經進去了,他作爲配角自然不能掃了太宗的興頭。
“聖上!田制與稅制關係我大唐的財政根本,其實說起來都是一回事,臣還有一事要啓奏聖上!”
太宗呵呵一笑,道:“講!”
杜睿道:“臣最後一事,要說的,便是我大唐目前的科舉制度!”
大臣們再次石化,看着杜睿,每個人心裡都在想:杜睿今天看起來是真的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了,剛剛的兵制,田制,稅制就已經夠駭人聽聞的了,現在杜睿居然又把手伸向了科舉,難道他真的打算要和天下人爲敵嗎?
杜睿接着說道:“如今我大唐的科舉制度和前朝相比,已經明顯改進了很多,然臣以爲,爲國舉才,不能只憑滿口的聖人言,當注重務實,聖賢文章做得再好,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卻無一策之人,又有何用?臣以爲科舉當偏重策論,去掉那些掉書袋的庸才,擢拔像馬周,馬大人這樣的國之幹才,方爲正途!”
杜睿這番話,算是將朝中那些科舉入仕的人得罪狠了,貞觀一朝,雖然方纔十年,但科舉取士,步入朝堂之人卻不少,便如崔忠恕,鄭玄策等豪門大族的子弟皆是如此。
“杜大人!是何言也!?”方纔一直沒說話的鄭玄策第一個跳了出來。
鄭玄策是山東士族鄭家的子弟,自幼便研習聖人之學,最擅長的便是捉刀做賦,還曾編注過《易經》,也算得上是儒門的後起之秀,如今供職弘文館做編修,說白了也就是個刀筆吏,每日裡上朝也就是混混日子,真要是有事讓他拿主意,也拿不出來,不過太宗到是很喜歡他做得文章,當初大明宮修建成的時候,還曾讓他做賦,大大的出了一次風頭。
可如今他們這些研究聖人經義的人,反倒被杜睿說成只會搖脣鼓舌的酸儒,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杜睿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跳了出來,也知道他是誰,便笑道:“鄭大人有何賜教!?”
鄭玄策滿面怒容道:“杜大人!在下也曾拜讀過杜大人所著《資治通鑑》,杜大人所學也堪稱當世大儒,然方纔所言,欺人太甚了吧!豈不是將天下的儒生都歸結爲皓首窮經的迂腐之人!”
鄭玄策這個人還不算太笨,至少還知道要發動羣衆,但杜睿最不怕的就是這個,看着鄭玄策笑了兩聲,把鄭玄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鄭大人剋制農桑嫁取之術?可知百工機巧之術?可知煮海冶煉之術?可知兵哥戰陣之術?”
鄭玄策聞言一愣,好半天才道:“杜大人方纔所言不過小道,我輩讀書人,習的是修身,齊家,治國,輔佐君王,已成王業,況且士農工商,各有分工,在下~~~~~~”
杜睿打斷了鄭玄策的話,道:“好!鄭大人果然好大的志向,那麼鄭大人可知何以富國強兵,使天下安泰,百姓安居?”
鄭玄策不過是個白面書生,和他講這些治國的大事,他如何能知曉,頓時被杜睿逼問的漲紅了臉,吶吶不能言。
杜睿笑道:“所謂儒家,乃人之需也,儒家經典乃是教人向善,養煉自身,讀其經典也不過是加強修養而已,於治國何意!?”
如果說剛纔杜睿的話,還只是讓他們內心震撼的話,這句否定儒家的話,對他們來說無異於是來自九幽深淵的歪理邪說了。
自打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歷朝歷代的君王不管是不是真的將儒家放在了正統的地位上,至少面子上還是將儒術當成了治國要點,便是太宗也未曾當真正眼瞧過儒家,但是卻也不曾當着面,將儒家說得這般一無是處,只能教育自身。
“大膽!放肆!”
一聲斷喝,讓人們驚訝的是這次跳出來的居然是在朝堂上一向裝聾作啞的孔穎達,身爲太學的學正,孔老夫子的涵養功夫一向都是極好的,現在這是怎麼了?
孔老夫子放在站在隊伍裡,看着杜睿和一幫豪門大族的後生們打嘴架,雖然杜睿的一些想法,意見,讓他也不大容易接受,但是杜睿的那一本《資治通鑑》着實起到了不少作用,讓孔老夫子始終都把杜睿歸結到了儒門精英的行列當中,可方纔杜睿說了什麼?儒學於治國無用!孔老夫子聽到這句話,突然有了一種偶想破碎的感覺,再也站不住了,急慌慌的跳出來,大聲呵罵。
看到孔穎達出來了,杜睿可不敢不敬,他的前身畢竟曾在太學就讀過一段時間,和孔穎達之間有那麼點兒師生的情分。
“孔大人!”
孔穎達怒視着杜睿,三縷長髯此時被氣得幾乎要飛舞起來了,指着杜睿喝道:“你也曾讀聖賢書,虛知曉孔孟先聖之經典,講的便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你這黃口孺子,文不能通孔孟之精要,如何便敢亂言,你還算不算是儒門子弟!”
杜睿被孔穎達呵罵,也不着惱,笑道:“弟子原本就不算是儒門中人,於各家均有所涉獵,如孔大人所言,人人皆讀孔孟之術,別家皆是歪理邪說,那弟子倒要問問,無法家之學,何以約束萬民,無農家之學,何以耕田種糧,無墨家之學,百工何以興,無兵家之學,何以拒敵四方,所以弟子才說,孔孟之學只可以用來增強自身修養,治國何以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