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極品閒人
杜睿一下子將話題從兵事,又轉移到了稅制上,讓在場的文武百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太極殿內頓時又亂了起來,只有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兩個捻鬚一笑,昨晚通過杜睿的解釋,他們已然瞭解到了均田制度和大唐現行的稅收制度,實在是漏洞百出,要是再不更改的話,朝廷的財政遲早要枯竭,百姓的生活也將愈加困苦,天下的財富都將流入到那些佔據了大量耕田的豪門大族手中,到那時節,這天下非亂套不可。
杜睿也不理其他人的反映,自顧自的侃侃而談,將昨晚對太宗君臣說的關於均田制度,以及目前大唐所行稅制的弊端,林林總總說了一通,最後才引入改革之道。
“聖上!諸位大人,要想改變此種局面,使我大唐財源不斷,百姓安泰,唯有廢除那均田制度,與現行的稅收制度,改用新法,方纔能將各種隱患消弭於無形之間!”
崔忠恕聞言,冷笑道:“似你言,我等豪門貴族豈不是也要與那些升斗小民一般,改制,改制!我看你是想要天下大亂,讓聖上盡失人望,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杜睿見崔忠恕說着這等混賬話,臉上居然還掛着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頓時便惱了,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等滿口仁義,內心荒唐的僞君子。
“依崔大人所見,你那高門大族天生便比那些升斗小民高出一頭?”
崔忠恕聞言,傲然道:“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那些升斗小民,不習聖人之言,身份如何能比得上我等士族之人,此論自古有之,何必多言!”
杜睿聞言,心中冷笑,突然指着崔忠恕大呵道:“大膽!崔大人難道要欺君不成?”
崔忠恕被杜睿呵的一驚,他是個死掉書袋的窮酸鬼,腦子裡哪有那麼多道道,被杜睿指責欺君,讓他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慌亂,忙道:“你~~~~~你這小子胡說,我何曾欺君!”
杜睿也不給他再辯解的機會,高聲道:“聖上曾言,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連聖上都如此平等視之,你卻認爲百姓賤,而士族貴,這不是欺君是什麼?”
崔忠恕聞言大驚,似乎也覺察到自己方纔的話,說得有些錯漏之處,忙跪倒在地,請罪道:“臣失言,還請聖上降罪!”
太宗看得好笑,雖然平日裡也不待見崔忠恕這等自視高人一等的豪門大族之人,但也不好就因爲一句話,便加罪,沉聲道:“天下萬民皆是朕的子民,朕尚且要一視同仁,你如何敢看低了他人,這次暫且記下,如果以後再犯,定然不饒!”
崔忠恕灰溜溜的退下了,太宗道:“杜睿!你且接着說!”
杜睿拱手一禮,接着道:“臣建議當將天下所有的田畝統統收歸國有,原先佔有者,只具有使用權,而不具有買賣的權利,這樣方能避免土地兼併,也可以防止一旦農民破產,便再無翻身之力。”
“荒謬!”有一個人跳了出來,杜睿看過去,知道是山東七大姓之一的盧家家主次子,吏部侍郎盧照成,只見他盛怒之下居然還做君子態,搖頭晃腦道,“似你所言,土地都收歸國有,那還有何人肯下力氣開荒種田,百姓皆拘於一地,一旦天降災禍,豈不是要將百姓們困死嗎?”
衆人見他跳出來,還以爲有什麼高見,誰承想居然說出這麼一番屁話,頓時一陣白眼瞟了過去,都不用杜睿作答,自然有人給出了他答案。
“盧大人!方纔杜大人已經說過了,現在土地的佔有者具有使用權,百姓若是開荒種田,使用權在手,有何不可?另外一旦天降災禍,受災的百姓因土地之故被拘於一地,防止流民衍生,如此豈不更好!”
說話的人是中書令馬周,他便是出身貧苦,得太宗青睞,擢拔入仕,而後便一路高升,位居三省高官之一的中書令。
一開始他聽着杜睿要求改制這個,變法那個,同樣覺得荒謬,畢竟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國所行之法,干係重大,豈能說改就改,說變就變,但聽了杜睿詳細的解釋之後,他的想法也跟着變了。他原本就是極其聰慧之人,自然知道杜睿所說的句句在理,看得出,這法是不變不行了。
盧照成被馬周搶白,心中一陣惱恨,他原本就看不起這個出身微賤,卻身居高位的中書令,只是此時杜睿纔是心中大敵,對馬周的惱恨也只能暫且放在了一邊。
“杜睿!便是這兩點說得通,可是你想過沒有,我等家中的土地也是數代人,勤儉持家,一分一毫積攢下來的家業,並非巧取豪奪,若是按你所說,全部收歸國有,這豈不是讓聖上與民爭利,奪人田產,平白的敗壞了聖上的名望嗎?”
要是要接着盧照成,向衆人解釋他的改革意向,杜睿都懶得理會這個蠢貨:“在下剛纔已經說了,是將所有權收於國家,使用權分與個人,聖上如何與民爭利,奪人田產了!盧大人心中只有你們盧家的利益,可曾想過大唐的江山設計,既然盧大人說家中的田產都是靠着勤儉持家,一分一毫積攢下來的,那麼在下倒是要問問,盧家興旺不過始於兩晉,如今盧家田產何止十萬傾,便是盧家從那晉武帝司馬炎時起便做宰輔,如何又能積累下來這麼多產業!?”
盧照成被杜睿反問一句,也是啞口無言,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其實這時節的豪門大族,又有哪個是乾淨的,雖然不至於巧取豪奪,但是一些上的不檯面,見不得光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
“那~~~~~~那是我自家事,與你何干!”
盧照成想要退卻,可是太宗一聽盧家居然佔據着十萬傾的土地,登時就怒了,厲聲道:“馬宣良!”
侍立在太宗身側的馬宣良道:“微臣在!”
太宗面色陰沉,道:“你速去范陽,看看杜睿所說,是否屬實!?”
馬宣良尚未回話,身爲戶部尚書的房玄齡便出班稟道:“聖上無需查訪,杜大人所說句句屬實!不僅僅是范陽,河間也有盧氏的田產,其地之廣,不止十萬傾!兩地生民,多爲盧家佃農,因盧家有官身,無需納糧,是以聖上不曾知曉!”
太宗聞言,大怒道:“好一個范陽望族,盧照成,你口口聲聲說朕與民爭利,難道這句話用在你身上就行不通了嗎?你一姓之人,便佔了十萬傾的土地,反倒來說朕,朕看這大唐天下,應當給你盧家來做主!”
盧照成被太宗一番誅心之論,說得冷汗淋漓,面色慘白,忙拜服於地,慌忙道:“聖上恕罪!微臣絕無此意!微臣絕無此意!”
太宗冷笑道:“你一姓之人,卻要萬民奉養,還有何面目口口聲聲仁義道德,朕看你這禮部侍郎也不要坐了,便是當真坐,似你這等虛僞之人也做不牢靠,傳旨,罷了盧照成禮部侍郎之位,發回原籍,此外着范陽,河間兩地官員,自今日起,將盧氏所有田產來歷都查清楚,凡是巧取豪奪而來的,一律發還給原主。杜睿!你這田制改革,朕允了,自今日起,廢除均田制,將永業田全部轉爲授田,所有權歸朝廷,使用權歸個人,杜睿你回去擬個章程過來,馬周,此事你便幫着杜睿一通料理!”
杜睿和馬周聽了一同領命道:“臣遵旨!”
太宗接着說道:“說了這田制,杜睿!你再說說這稅制如何改革!”
太宗也當真是動了肝火,想他一國天子,一年下來日子過得也不過是緊緊巴巴,當初想要休個景陽宮都修不起來,那些豪門大族居然大肆鯨吞田產,日子過得奢靡無度,豈不可恨,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杜睿知道太宗這一次是當真想要對那些世家大族動手了,他不過是充當了一個打手的角色,他同樣也知道,一旦稅制改革提出來,那可就不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情了,弄不好到時候,天下洶洶,世家大族的人都要吃了他。
不過太宗的信任,和殷殷期望,讓他這個現代人生出了士爲知己者死的念頭,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張口便道:“聖上!聖人有云: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獨有,可見聖人都認爲天下萬民對國家有着同等的權利和義務,既然權利享受了,義務自然要盡,可如今,奉養我大唐的卻只是那些平民百姓,而那些世家大族卻仗着官身,和一句士卒官紳不納糧,拒絕履行他們的義務,這豈非荒謬,將奉養國家的重擔,壓在本就困苦的平民百姓身上,而世家大族之人,卻仗着祖宗餘蔭,張口一個古例,閉口一個祖制,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因此臣建議,更改這些不合理的祖制,施行官紳一體納糧!”
“大膽!”
這次跳出來的又是崔忠恕,方纔盧照成的下場,已然嚇得他膽戰心驚,生怕太宗再將怒火燒到他的身上,可是如今杜睿的一番話卻是觸動了他最根本的利益,豪門大族之所以興旺,就是因爲無需納涼,不用服徭役,也正是因爲這一點,那些農民,才願意將自家的田產,掛靠在他們這些大族的身上,逃避賦稅,要是當真像杜睿說得那樣改,他們還怎麼維持高高在上的地位,怎麼保住他們大族的餘暉。
“聖上,自古官紳不納糧,這乃是祖制,豈能亂改,聖上要是聽了這諂媚小人的亂眼,豈不是要寒了天下士人的心,到時候還有誰願意爲朝廷效力,聖上啊!爲社稷安泰,臣請聖上誅殺此獠!”
誰知道杜睿連理都不理崔忠恕,突然高聲道:“臣要狀告一人!”
太宗詫異道:“杜愛卿你要狀告何人!?”
崔忠恕心中大驚,剛纔盧照成就是被杜睿給搞下去了,難道杜睿要裝告他,對於族人都做過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要是杜睿真的把火燒到他的身上,那還得了。剛要說話,卻聽到杜睿突然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微臣要狀告當今聖上!”
一句話,滿室皆驚,便是太宗也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瞪着杜睿,也不知道這小子在打什麼注意,不過當着滿朝文武,被臣子狀告,太宗的面子如何下的來,當時就怒了,道:“杜睿!你要狀告朕,說說看,你要狀告朕什麼?若是說不通,朕當治你欺君之罪!”
李承乾此時也被嚇了一跳,誰知道杜睿唱得是哪一齣,連連給杜睿使眼色,杜睿卻假裝看不見。
崔忠恕反倒是抓住了機會,就像死了親爹一樣,大聲哭喊道:“聖上!杜睿狂妄,居然敢當面傍君,罪無可恕啊!”
其餘的像權萬紀等人也紛紛如喪考妣一般,大喊道:“聖上不治杜睿的罪,這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了!”
杜睿對那些人的表演,卻是冷旁觀,等到他們都安靜下來之後,方纔一臉平靜道:“臣狀告聖上避稅!方纔聖上也認可了微臣的話,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既然如此,想來聖上也是認同微臣方纔所說的,權利與義務之論,既然如此,聖上身爲大唐君主,享有最大的權利,當然也當盡同等的義務,如今皇莊田產所處,皆入皇室之手,卻未按稅法,依法納稅,微臣狀告聖上,有何不可!”
太宗雖然惱怒杜睿不給他留面子,不過卻也明白了杜睿的意思,要想當真實現官紳一體納糧的新稅法,他這個皇帝不能不作出表率,要是連他這個皇帝都納稅了,其餘的人還能有什麼怨言,就算是當真亂起來,大義也在他的手上。
想到此處,太宗強壓下怒氣,道:“好!便依你之見,但新稅法,畢竟還沒實行,以前的便揭過去,從新稅法施行之日開始,皇室也當依法納稅!”
太宗一句話,便定下了要改革稅制的調子。
杜睿聞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擦了把冷汗,剛纔他也是嚇得要死,要是當真惹惱了太宗,他這一百多斤可就全都交代在這裡了。
緊接着杜睿便開始闡述起了他所擬定的新稅法,其實他的稅收政策,不過就是明代張居正所倡導的一條鞭法的改良版。
一條鞭法是明代中葉後賦役方面的一項重要改革。初名條編,又名類編法、明編法、總編法等。後“編”又作“鞭”,間或用“邊”。主要是總括一縣之賦役,悉併爲一條。即先將賦和役分別合併,再通將一省丁銀均一省徭役。
每糧一石編銀若干,每丁審銀若干,最後將役銀與賦銀合併徵收。徭役完全取消,裡甲體系不管在形式上還是實質含義上都不再存在,任何殘留的人頭稅都將併入田賦之中。而納稅人可以通過分期支付單一的,固定的白銀來履行對國家的義務。
當時的社會背景也是因爲,土地兼併劇烈,地權高度集中,加以官紳包攬、大戶詭寄、徭役日重、農民逃徙,裡甲戶丁和田額已多不實,政府財政收入減少。針對這種現象,不少人提出改革措施,國家從保證賦役出發,遂逐漸把編徵徭役的重心由戶丁轉向田畝。
當然以杜睿後世人的眼光,自然不能完全照搬一條鞭法,而是做了細緻的改良。
其一便是清丈土地,擴大徵收面,使稅負相對均平。針對現在存在的佔地多者田增而無須納稅的情況,只有從清丈土地入手,才能做到賦役均平。
其二便是統一賦役,限制苛擾,使稅賦趨於穩定。唐初雖然制訂了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的政策,但是經過發展,一些苛捐雜稅也孕育而生,實行一條鞭法以後,全部簡併爲一體。將役歸於地,計畝徵收,把力役改爲僱役,由政府僱人代役。由於賦役統一,各級官吏便難以巧以名目。按照田畝多寡,凡二百畝以下者,僅爲十稅一,二百畝以上者,一千畝以下者,爲十稅三,再往上者,便爲十稅五,這一法令爲的就是防止土地兼併,那些豪門大族自然成了重點打擊的對象。
張居正的一條鞭法之中,還有一條計畝徵銀,官收官解,將差役全部改爲銀差,而且田賦除蘇杭等少數地區仍徵實物以供皇室食用之外,其餘也均已一律改徵折色,即折爲色銀。與此同時,賦役徵課也不再由里長、糧長辦理,改由地方官吏直接徵收,解繳入庫。
不按實物徵課,雖然省卻了輸送儲存之費,不由保甲人員代辦徵解,也免除了侵蝕分款之弊,使徵收方法更臻完善。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火耗便是由此孕育而生,雖然運輸方便了,但是火耗之數,卻被沿途官吏盡皆剋扣,而且隨後又轉嫁到了平民百姓的身上,還是增加了人們的負擔。
因此這一條杜睿還是決定延續現行的實物折稅,爲的就是避免官吏藉着火耗剋扣,不得不說,中國曆朝歷代的貪官污吏是這個世界上最爲聰明的一羣人,只要有一點兒空子,他們便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