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詔這玩意,說白了就是皇帝擦屁股的紙。
實質性作用一點也沒有,但面子上卻絕對過得去……天子承認自己有罪,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王朝,可是稀罕事。
歷史上下過罪己詔的皇帝並不多,比較有名的是漢武帝晚年的那一份,武則天定有效仿漢武帝的意思。
折損的是她個人的顏面和威信,挽救的,卻是武家一族血脈的延續,孰輕孰重,她心理門清。
話已攤牌,全看李顯如何抉擇了。
老丈人智商終於回到線上,聽出了武則天的畫外音。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苦笑道,“母親可知道,孫兒重潤在平叛途中,受了重傷……據說,一直狼牙箭射中了他的面甲,差點深入顱骨,有親衛看到,射箭之人,正是武三思。”
武則天眉毛一跳,半響不語。
李重潤是李顯的長子,又天資聰穎,以後定是繼承大唐皇位的人,而這次平叛,讓他破相了。
天子者,龍鳳之姿,豈能讓一殘疾繼位?
傷口或能痊癒,但這一箭斷送的,很可能的大唐最重要的血脈……嫡長子!
“……武三思罪無可恕,當凌遲而死。”
長嘆一口氣,武則天的心意動搖了,“至於武家其他人,你看着辦吧……明日,我便下罪己詔,將這次叛亂的責任攬下,然後再禪讓皇位給你。”
李顯大驚,搖頭道,“母親,兒臣豈是貪念皇位之人!”
“我意已決。”
武則天斬釘截鐵,根本沒給李顯拒絕的機會,“你處理政事能力已不錯,欠缺的是隨機應變的火候,從你對待番邦使節之道來看,此項本事也進步不少,傳皇位給你,我也就放心了。”
她的眸子裡透露着一半真誠,一半遺憾。
傳位的心思是真的,且遠非臨時起意,估計從李顯奪回洛陽城那一刻開始,就考慮着已何種姿態體面的退出政治舞臺。
然而遺憾也是真的,以她的心高氣傲,人生最後時刻留下污點,如何不懊惱?
屋子裡寂靜無聲。
母子兩人各懷心事,空氣靜的可怕。
要不,哥咳嗽一聲緩解下尷尬?
李冉有點頭疼,這兩人何等奇葩,一個堅決要給,一個怎麼也不要,合着這皇位什麼時候成了燙手的山芋不成。
“李冉!”
“賢婿!”
突然,兩人齊齊開口,默契的程度令李冉菊花一緊。
麻煩來了!
果然,武則天揚眉道,“依你之見,如何處理叛亂的後事。”
她失去了兜圈子的耐心,單刀直入。
“是呀,冉兒,你且說說你的想法。”
李顯點頭附和,一如既往的外事不決問女婿。
皮球踢到自己腳底下,李冉鬱悶的翻了個白眼,攤手道,“那我說了,你們照做不?”
“好!你只管說。”
兩人又齊齊同意,異常痛快。
“……行,醜話說在前面,這屋裡就咱們三人,我也就不以小輩身份說話了,語氣若是衝了些,你們都莫怪。”
李冉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噴人。
“皇上,武三思作惡多端,他走到今日這地步,多半是你慣的。”
開口就是王炸,心裡話脫口而出,果然爽快,“如今他犯了錯,自然得付出代價,你想只懲罰他一人,未免太輕了些,沒錯,他是脅迫了武家子弟不假,但被脅迫不等於沒有錯,這些武家子弟說穿了,立場也搖擺不定。”
根本沒給武則天反駁的機會,李冉急聲道,“若真忠心於朝廷,完全可以像武青櫻三兄妹那樣,冒死大義滅親向咱們投誠,然而直到城破時,均沒有第四個投誠的武家子弟,這說明,武家人想搏一把,拼武三思上位成功,他們的身份便可以更進一步!”
“他們如意算盤打的很好,縱然事後兵敗,也可以將責任推到武三思一個人頭上,頂多貶爲庶人,收益與風險完全不成正比。”
“所以皇上你想下罪己詔將責任攬在自己頭上,不完全是爲了增加師傅的威望,也有保護武家人周全的意思。”
“但皇上可知,爲了這場平叛,大唐付出了多少代價……可以說,整個河東道起碼三年內沒法緩過勁來!”
擲地有聲,把武則天說得體無完膚,她全然怔住,決計沒想到一向逢人只說三分話的李冉會如此直白。
“冉兒,母親他……”,李顯看不過去了,正要勸解時,李冉又白了他一眼,“別急,師傅,馬上到你了。”
“師傅你也是,爲皇者,豈能患得患失,要坐穩的這大唐江山,瞻前顧後是大忌,重潤哥受傷,你也有一定責任……你放權太多,將指揮權全部交給了重潤哥,若設置一監軍肘腋,又怎麼會犯貪功冒進的錯誤。”
“如今你大權在握,武家前途全在你一念之間,你問旁人,旁人之言,又豈能代表你的心意?”
“一個事事聽話的太子,能讓皇上滿意,但一個事事聽話的皇帝,哪怕是母親,都會失望的。”
有些跑題,但噴的真爽。
李冉將心中之話一吐爲快,將母子二人齊齊說教得面色難看後,這才話鋒一轉。
“要處理武三思一事,其實很簡單,咱們說了這麼半天,怎麼不問問武家人自己的意思?”
李冉深吸一口氣,揚眉道,“城裡現成的武家子弟,就有三個!”
另闢奇徑的思路宛如開了一扇天窗,武則天和李顯豁然開朗。
對呀,既然拿捏不定如何懲罰武家子弟,不如讓這些武家子弟自己來領罰!
“好,來人,去宣武青櫻、武承訓、武從謙三人到這裡來,快!”
李顯被說教一通後,果然霸氣增長了不少,跳過武則天直接發話,這位老母親不但沒有不喜,反而滿意的點了點頭。
很快,忐忑的三人被羽林衛帶到行宮裡。
見面就跪下,神色極爲惶恐。
“……放心,沒秋後算賬。”
李冉朝着武青櫻淡淡一笑,這娘們進屋後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分明在說他是個騙子!
“你們三人且寬心,今日召你們來,只爲了一件事……如何處理叛亂中的武家子弟。”
李顯環視三人,沉聲道,“皆是你們的親戚,你們又有從龍之功,這問題問你們,正好合適。”
“陛,陛下,我,我們沒有……”
武承訓兄弟兩面面相覷,哪敢隨便開口,倒是武青櫻突然一咬牙,跪下道,“臣女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