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爲何辛苦拿下的土地要再拱手交回呢?若是這樣,將士們未免不服。”
坐在王承元對面的王承簡驚訝道。王承宗卻是目光一閃,卻又旋即黯淡下去。王承元道:
“當初我們的計劃是拿下貝州之後向朝廷獻禮,如今朝廷已經得到了田興歸降的大禮,咱們這小小貝州已經入不得朝廷諸公的眼了。淮西、淄青、魏博三戰打完,封了一大批國公國侯,像裴度相公,貞元二十一年的時候不過是個縣尉,如今才六年時間,就已經進爵拜相,朝野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如今可供人建功立業的,不多了。可惜的是,我們家就是這不多的中的一個。”
王承元的話裡似乎還帶有些對王承簡不識時務的譏誚,讓王承簡不由得臉上掛不住。眼看王承簡要發作,王承宗冷哼了一聲,道:
“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鬥嘴!”
王承簡這才把話從嘴邊咽回到了肚子裡。王承宗板下臉道:
“承元,你也太輕狂了。”
王承元趕緊告了個罪,王承簡才把氣消了。王承宗道:
“承簡,承元也不是故意要氣你,只是眼下的形勢對我們王家確實非常不利。王家的事情,靠不得那幫牆頭草似的外人,只能靠我們王家自己人,承迪領軍在外,只我們兄弟三人,如何還窩裡鬥呢?”
見到王承簡也認了錯,王承宗才罷休。王承宗喟然道:
“想大父(祖父,指王武俊)本是契丹人,靠着陣前反戈殺了李惟嶽(李寶臣之子,割據叛亂,被王武俊所殺)才得恆冀數州之地以自立,居於中原。河朔三鎮以我家地盤最小,勢力最弱,如今魏博歸降,幽州又與我家不和,劉濟那老兒坐擁十餘萬精兵,是寧肯歸朝也不肯相幫我家。我家三十年基業,難道真的不能保全嗎?”
說罷竟然垂淚。王承簡也跟着嗚咽起來。王承元嘆了一口氣道:
“自保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只是這樣的話只撐得過一時,撐不過一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大兄真想保全我家基業,小弟以爲還是趁早上表,請求舉家入朝吧。”
王承簡道:
“承元你要讓我們到長安去低聲下氣,看人家臉色過日子?”
王承元道:
“基業在人不在地盤,只要我王家人在,何愁不能打拼出另外一片基業來呢?”
見王承宗不表態,王承元知道兄長依然留戀這份基業,道:
“剛剛說的是上策,還有中策,就是遣使奉表入朝,求割德、棣二州,請刺史,輸兩稅。朝廷大戰之後,國力消耗極大,眼下不肯妄動刀兵,估計很有可能答應。朝廷答應之後,我家立足恆州、冀州,謹守臣道,等待時局變化,或許能夠恢復。只是這樣一來未免會給朝廷留下搖擺不定的印象,將來即使入朝,我家再想出頭也難了。下策是擁兵自重,拒王師於門外。以四州之地抗衡天下百萬鐵甲,即使能得勢一時,也支持不了多久,還能成全不少小人仇人,這是必敗之策,不需多言。”
王承迪道:
“我選中策,走一步,看一步,未必沒有我家的機會。”
王承宗道:
“既然如此,就準備上書吧。承元,到時候少不得要你去一趟洛陽了。”
王承元心裡嘆息,知道無法勸說王承宗,起身道:
“承元一定盡心盡力。”
王承簡問道:
“那貝州如何辦呢?”
這纔是今晚的正題。王承元年紀尚輕,能有如此見識已經不簡單了,如何處理這麼複雜的難題還真是感覺很難。思來想去,勉強說道:
“靜觀其變吧。”
王承宗和王承簡等人本來就不想把到罪的肉交出,怎麼着這將來算賬的時候也是一樁軍功,也就樂得王承元不反對。至於命令王承迪、王庭湊等人嚴加戒備自然不在話下。
洛陽,明堂之內,陸贄奏道:
“陛下,裴度密報,在淄青被俘軍士中檢出數百夷人。”
“夷人?”
李誦驚訝道,“可是紅髮碧眼,高鼻深目的夷人?”
這下輪到陸贄驚訝了。陸贄道:
“陛下差了,世上哪裡有這樣的人?裴度奏報,這些人是李師道從搜來的死士,裴度審訊他們,皆說自己是來自大海之上,日出之處。”
李誦一愣,小日本?陸贄道:
“裴度疑心這些人是渤海人。”
所謂渤海人就是渤海郡國人,渤海國(698年-926年)是唐朝時期,以粟末靺鞨族爲主體建立的地方民族政權。始建於公元698年(武則天聖曆元年),初稱“震國”。七年後(公元705年)歸附於唐王朝,十五年後(公元713年)被冊封爲“渤海國”,由於諧音也成爲北邵國,與南面的南昭國相呼應。公元926年被契丹國所滅,傳國十五世,歷時229年。
此時,正是渤海最強盛的時候,佔據今東北大部、朝鮮半島北部及俄國沿日本海的部分地區等廣大地域。以吉林爲中心,其疆域北至黑龍江中下游兩岸,韃靼海峽沿岸及庫頁島,東至日本海,西到吉林與內蒙古交界的白城、大安附近,南至朝鮮之咸興附近。設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餘縣。
雖然勢大,但是渤海郡國依然爲唐朝屬國,同時屬於唐羈縻州的一個,其國王必須接受大唐冊封才屬合法,而在接受大唐冊封的同時,還得接受大唐忽汗州都督府的都督的任命,另外,還負有對大唐朝貢的義務。
“若真是渤海人,事情想來壞在朝貢上了。”
李誦道。陸贄微微躬身,道:
“陛下聖明。”
自從有了押藩制度後,渤海郡國的朝貢事務就一直由平盧節度使擔任。平盧內遷後,押藩一職沒有改變,渤海郡國改由海路朝貢,也就是說六十幾年來,渤海郡國的使臣以及朝貢根據程序必須從海上經過淄青,然後再在淄青平盧節度使的安排下前往長安。
想明白了其中關係,李誦道:
“淄青李家本是高句麗人,而渤海郡國中高句麗遺民也佔據相當分量,這六十年的數十次朝貢,極有可能把雙方的關係迅速拉近,甚至李家極有可能和渤海國內某勢力互相勾結,互爲同盟,所以渤海纔會派人前來助戰。”
陸贄道:
“臣也是這麼猜測的,具體如何還要看裴相公審問的結果。”
陸贄這是審慎的表現,其實在他心中只怕已經鎖死了渤海。李誦問道:
“陸相公,如果真是渤海派人前來,該如何處置?”
陸贄道:
“若果真如此,陛下要作長遠謀劃了。臣專心內政,外事更多的是留心西邊南邊,對遼東所知不多。但是也知道這渤海國大家(姓大)從大祚榮起就是叛唐逃亡北方自立的,中宗時才重新歸附。玄宗皇帝曾想謀之,但其國太遠,謀之不易。安史之亂後,大唐對草原各部幾無威懾,這渤海雖然常常來朝,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次如果查實,足見渤海不會滿足於偏安一方。遼東沃野千里,無論誰得之都將是中原極大的威脅,前隋煬帝三伐高句麗,我朝太宗高宗盡數十年心力,都是爲此。臣以爲陛下應當儘早謀劃此事。”
瞧陸贄這架勢,即使渤海沒參與此事,將來國力許可,也是容不得他了。李誦道:
“陸相公所言,深得我心。”
君臣相顧大笑。
大隋到大唐,數次征伐高句麗,無數漢家好兒郎不得馬革裹屍還鄉,所取得的戰果,僅僅是讓新羅統一朝鮮半島,粟末靺鞨人稱雄北疆嗎?
不,當然絕不是!
李誦道:
“着糧秣統計司現在就着手往渤海還有新羅滲透吧。要注意在大唐境內的渤海學子還有商賈。”
陸贄道:
“臣遵旨。”
李誦道:
“那劉悟的行程安排怎麼樣了?朕倒是想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個反覆無常的劉父呢。”
李誦的想法是好的,不過比劉悟還要先來的是一條戰報。田興率領魏博精銳乘夜奇襲貝州,奪回了王承迪和王承迪剛剛佔領的貝州,成德兵夜裡遇襲,譁然驚恐,一萬人逃回去的只有不到一千人。田興上書稱“臣今日始敢稱魏博完璧入朝”,而王承宗彈劾田興襲擊官軍,包藏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