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明殿內的李道玄中止了這次議事,諸人都退去後,他便將黃鬍子迎進來。那波斯少年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卻被李道玄注視的眼眸嚇了一跳。
黃鬍子見到李道玄後便匍匐跪倒,以摩尼教最爲尊敬的禮節叩拜起來,他是發自內心的歡喜:“某在邏些時就聽到了教主所成的大業,心中歡喜之態,實無法一時傾訴。”
李道玄走過去將他扶起來,有些好奇的問道:“你不生氣我修改摩尼教的教義?畢竟你是摩尼教唯一的法王了。”
黃鬍子微微一笑,卻對李道玄說道:“我已不是智法王了,我聽說安諾得蒙教主傳授智慧之經,他來做這個智法王再合適不過了。”
李道玄沒有說話,但黃鬍子堅定的眼神卻讓他有些躊躇。
本來這位摩尼法王與李道玄關係一直不錯,樓蘭初建時,李道玄甚至想過讓黃鬍子來主持明宗的教務。但現在這位智法王卻表達了不願加入明宗的意思。
李道玄喟然一嘆:“法王還是不認同我這明宗教義啊。”
黃鬍子微微一笑:“在我們那裡的諺語說過,年長的老人都是惦記着牀下生鏽的銅板兒,教主你就體諒一下老頭子的心念吧。”
李道玄便不再強求,再次看向了那俊美的波斯少年。
黃鬍子輕輕扯動了一下那少年,他還是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扶着少年跪拜在地。
李道玄慢慢做到了明尊寶座上,他心裡當然清楚這少年的身份來歷,這是因爲安諾前日送來的絕密情報裡詳細介紹了這位波斯末代王子,泥涅師的弟弟俾路斯。
這位王子是波斯薩珊王朝末代皇帝最小的兒子,波斯都城泰西封被阿拉伯呼羅珊騎士攻破時,他和泥涅師一起逃了出去,泥涅師去了大唐,他卻逃到了邏些。
看來這波斯末代皇帝送出兩個兒子,卻做了準備,一個去大唐,一個去邏些,兩大帝國各有一個,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但可能讓那位末代皇帝想不到的是,大唐做出了積極的迴應,相對保守的邏些帝國卻將這位俾路斯王子扔到了布達拉宮,幾乎將他遺忘了。
跪在地上的俾路斯還有些不適應,即便是在邏些那種險惡的環境裡,身爲波斯王子的他也未曾跪倒過。如今來到這樓蘭,那唯一可以依靠的法王閣下竟然強迫他跪拜起來。
當然這位俾路斯王子也不是愚蠢之輩,立刻就明白了法王長者的意思,他沒有顯露出一絲不滿,虔誠的跪倒在地。
李道玄默默無聲,心頭將這些複雜的情勢都理清時,他站了起來,對着黃鬍子低聲道:“若我揮軍向西,收復波斯,你能保證波斯復國後接受明宗教義麼?”
黃鬍子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但他還是堅定的說道:“明宗與摩尼並無區別,教主手握四大聖典,只要波斯復國,明宗必然會在波斯發揚光大。”
李道玄點點頭,他擡頭看向了殿外,神識之光穿過了千山萬水,看向了西方大地。
自波斯直到君士坦丁堡,廣袤大大地如今半數落到了大食國的手裡,拜占庭帝國的君主如今正在君士坦丁堡裡抵抗着大食“哈里發”奧斯曼的征伐。
同時向東西方擴張的阿拉伯帝國,正是李道玄想要征服的第一塊棋盤。
李道玄輕輕出了一口氣,喚來蘇寒煙將俾路斯王子領了出去,招手讓黃鬍子席地而坐。
他展開手掌,一片青色的胡楊葉飛舞起來,李道玄手捏着胡楊葉默默將神識注入進去。這是要送給正在西宛國的曼羅館安諾的密信。
黃鬍子一直默默看着。等到李道玄放出了手中的樹葉,看着那樹葉飛舞而去,他才咳嗽一聲:“教主,這一次我去邏些,主要是爲了將俾路斯王子帶回來。”
黃鬍子說到這裡又加了一句:“當初看到教主的樓蘭城已有了規模,所以老頭子纔不告而別,還請教主恕罪。”
雖然只隔了不長的時間,但現在的李道玄已代表着明宗尊主,樓蘭城主,西域王的上位者光環,所以黃鬍子說話也比往日小心了許多。
李道玄並沒有注意這些細節,他只笑道:“你是看到樓蘭將要成功了,才迫不及待的去將小王子接回來吧,不瞞你說,方纔我還召集諸人,商議西征的計劃。”
黃鬍子默默沉思着,沉聲說道:“教主心中是否想的是先進攻邏些呢?”
李道玄點點頭:“如今西苗王征伐邏些王,邏些帝國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況且魔道八宗都在邏些境內,若是收復了他們,日後也好收拾北落荒原。”
黃鬍子聽到這裡忽然發問道:“那大唐如何,教主的心思我是明白的,收服邏些,便可削弱北落荒原的冥界力量。繼而反攻冥界。但這些,不是大唐應該做的事情麼?”
李道玄良久沒說一句話。那黃鬍子繼續說道:“但現在邏些的魔道八宗已與冥界貌合神離,西苗王名義上一統的八宗,試圖重建魔宗大業。卻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這個時候進攻邏些,卻要和西苗王迎戰了。”
李道玄擺擺手緩緩道:“魔道八宗在我眼裡不值一提,邏些帝國如今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黃鬍子嘆息了一聲,聲音卻低沉下來:“教主其實不必如此的,您只要冷眼旁觀,恐怕不用多少時間,那邏些帝國就唾手可得了。”
李道玄眼眸一閃:“法王這是什麼意思?”
黃鬍子面色不變,低聲又說道:“這並非老頭子妄言,教主不清楚布達拉宮的事情,如今大唐的和城公主已隱隱掌控了邏些帝國北部的實權,這一次老頭子走之前,莫相思已成爲地藏宗的婆羅大巫,邏些的大巫師,大喇嘛甚至是那密藏佛主都要匍匐在她腳下聽命行事。”
黃鬍子說着搖頭道:“以相思姑娘和教主的關係,日後那邏些帝國還不是您的。何必征伐呢!”
李道玄聽得雙眉緊皺,他從未想過相思姐姐能做出這等大事出來。那地藏宗乃是邏些帝國三教合一的產物,也是如今邏些帝國的實際信仰統治者。地藏宗在邏些結合了本地的苯教,天竺的密宗,還有佛宗,其最高統治者稱大巫,莫相思以大唐和城公主的身份,竟然做上了這地藏宗的大巫,那真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黃鬍子見李道玄一臉陰鬱,便自懷中掏出一封包裹好的書信來,他沉吟道:“本來這封信我是想等到波斯復國後再交給教主的,這是相思姑娘命我送與教主的。老頭子想來想去,卻不能爲一己之私,而讓教主矇在鼓裡。”
李道玄沒有等他說完,便一把扯過了那書信。
他打開了這厚厚的信紙,自長安一別後,這還是第一次接到姐姐的書信。
自長安到洛陽再到西域,每時每刻他與姐姐的命運都被別人牽在手裡,如今自己好不容易纔有了一點主動之力,卻聽到了這個消息。
西征邏些,那是他在剛做上西域王的時候就在想的事情,唯有如此,才能將姐姐安然接過來。
他低頭看着信紙上熟悉的字跡,開頭便寫着一段讓他觸目驚心的話:“吾在西方安好,弟勿念。長安一別,雖非永別,但姊以三年之命,卻要追奉父親之志,驅修士之謀,雖有禍亂衆生之災,亦不能阻我心中之恨……”
莫相思的話帶着決絕的情緒,李道玄想到了昔年莫宣卿的十六字奏聞,如今才明白當年家破人亡對姐姐造成的影響。
他的心頭忽然突突跳動起來,心中只想到,當年長安驚變,孃親慘死,卻是那位冥神自月上化爲蒼狗而來,救出自己後立刻送到了雲州的莫相思處,這種種跡象卻隱含着一個他不願意相信的事實,當年黑衣冥神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他低頭再看着書信,果然相思姐姐寫道:“昔日雲州小峰前,收留吾弟之事別有曲折,今日已是物是人非,唯有此事藏於心中數年,不安之態,傾言訴之……”
李道玄的神識都開始混亂起來,他已幾乎不想再看下去。
但書信中所記述的一字一言卻還是跳動着,十七年前的真相,最少是真相的一部分,終於展現在他眼前。
當年葉傾城在長安被修士圍攻,生下李道玄的時候,一直隱藏在連山星宮附近的冥神忽然現身,救出了李道玄,卻帶着他來到了雲州之地。
便在那個拓拔野望曾敘說過的洗劍池邊,黑衣冥神指點拓拔野望後,便將莫相思叫到一邊,不但爲她續命而且就在那日,冥神將一半神識傳給了莫相思,只吩咐她照顧好孩子便離去了。
李道玄忍不住閉目一嘆,當年那家破人亡的莫相思,得到了這神識相傳,自然一心一意籌謀爲父報仇之事。
當然那冥神所謂的改天換命,如今想來也是一個障眼法,莫相思沒有修行的根基,卻得到了神識相傳,肉身難以承受之下,便有了後來的三年性命之說。
李道玄沉下心來,一口氣將書信看完,卻還是想不通,那冥神已死在自己手下,自己不能親自去問。但爲何他在十七年前就能看到這些將要發生的事情,而刻意培養莫相思和拓拔氏族呢。
黑衣冥神不可能未卜先知,李道玄又想到了聖地的聖女,似乎無論是天人還是地人,都有這種未卜先知的力量。
爲何如此,修爲已破地界的李道玄,便是全力運轉奇門遁甲術,也看不到未來。
李道玄陷入了糾纏的疑惑中。手中的信紙燃燒起來,他飛身趕往了天閣,不顧那驚詫的蕭眉織的阻攔,再次拿起了孃親留給自己的《與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