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殿下嘆了一口氣,對李道玄的反應她早有準備,但口中還是堅定的說道:“是的,姑姑知道莫相思與拓跋明珠在你心中的地位,但你必須得做這兩件事。”
她口中淡淡的毫無感情:“相思姑娘是看着你長大的姐姐,明珠姑娘是你在西羌認識的戀人。她們對你都是帶着深厚的感情,必然會願意爲你犧牲的。”
李道玄眼皮狂跳,胸中悶氣瞬時就要爆發出來,但玉真殿下雙手捧起了他的腦袋,沉聲說道:“道玄啊,穩定西北,賜婚邏些,犧牲這兩個女子,你這新皇帝就能穩住朝廷。至於修士界的事,陛下已爲你全盤打算好了。”
李道玄嚥下衝出嘴邊的一聲怒喊,忽然笑了起來:“哦,不知他是怎麼爲我打算的。”
玉真殿下聽出了他的心意,但還是說道:“自莫相思姑娘進宮之後,陛下多次試探,終從相思姑娘口中問出了你身上血脈的秘密。也遍在那時,他便決定要傳位與你。”
玉真說着忍不住再嘆了一口氣:“我這位哥哥,一旦決定了什麼事,那是心如山石一般冷血無情。”
李道玄漠然聽着。
玉真公主搖頭道:“陛下第一個要除的便是太子殿下,當年他爲太子,本是杜皇后去時的無奈之舉。太子原本是好的,但後來認識了很多不好的人,心就變了。這裡面的事你也該知道一些,在陛下與魚朝恩的刻意安排下,太子與崔貴妃勾搭到了一起。太子有了亂論之事,便失去了儒宗修士的支持。”
玉真公主嘴角露出冷酷之意:“沒有了儒宗修士的支持,陛下放手讓太子做事,越做越離譜,終得璇璣山一戰,再廢去了太子身邊的六率禁衛,如此大事已定,太子便算是完了。”
李道玄想到璇璣山洛府一戰,不禁想到了吳王殿下。
果然玉真公主緩緩繼續道:“至於吳王殿下,本來我是很看好他的,但他滅修士的心太急,急到連支持他的道宗浮游觀都害怕起來。但陛下還是強請浮游觀主李淳風做推背圖,引動天劫。再借璇璣山之變,將吳王背後的白鷹洛府也打壓下來。”
李道玄擡頭望着玉真殿下:“這麼說魏王殿下就是下一個了。”
玉真公主微微搖頭:“崑崙宗是道門第一大宗派,魏王殿下得崑崙宗的支持,本來是很難處理的。這件事陛下做起來也是畏手畏腳,便交給了杜玄風去做。”
她說到這裡苦笑道:“杜玄風怎麼做的我們不知道,但崑崙宗卻真的放棄了魏王,這裡面的事情雖然陛下還沒想明白,但結果還是好的。”
玉真殿下雖然是在苦笑,但嘴角忽然抽動起來,她望着車外忽然驚聲道:“是高力士!”
李道玄不解。
玉真殿下回頭握住了他的手:“道玄啊,姑姑現在知道了,說服崑崙宗的必然是高力士,今日崑崙宗的袁天罡很明顯的站在了晉王身邊。”
李道玄被她說的糊塗起來,玉真殿下一跺腳:“陛下處理完魏王之後,最後纔將目標鎖定在晉王身上。晉王身邊無人,只有一個掌握暮雨閣修士的高力士。”
她說着長出了一口氣:“我與陛下的計劃是很簡單的,本來是想借着今日芙蕖鎮死士刺殺之罪,將高力士和暮雨閣一網打盡,但我們都看錯晉王了,更看輕那高力士了。”
李道玄恍然大悟:“芙蕖鎮刺殺您的暮雨閣死士是陛下安排的計謀?是爲了給高力士和晉王安插罪名!”
他說到這裡,腦中立刻想象出了整個事情大概。承玄皇帝一手將太子,魏王,吳王身邊的修士勢力拔得一乾二淨爲自己鋪路,卻忽略了那最爲弱小的晉王。高力士正是藉着這點優勢,不動聲色的聯合起了各大修士,卻爲晉王爭得了最大的支持。
玉真殿下低頭道:“今日弘文館的事情,陛下也是沒有想到的,他原以爲拔出了那幾位皇子,修士們只能轉而支持你。但今日晉王忽然出現,背後跟着的不但有崑崙浮游的道門,甚至連天荒地老的佛宗也站到了晉王一邊。”
她口中喃喃道:“如今仙流五宗,儒宗和文官體系全看着杜玄風。那杜玄風啊,畢竟還是要看着自己的親外甥登基才安心的。”
太子,魏王和晉王是杜皇后所出,杜玄風的親外甥,玉真公主所說的正是其中關鍵之處。
她口中漸漸有些低沉下來:“仙流五宗看來都是站到晉王一邊了,加上文官,如今局勢逆轉,陛下手中也只剩下禁衛與軍隊了。”
李道玄伸手握着玉真公主的手,輕聲道:“姑姑,道玄不願做皇帝,在我看來,只有吳王殿下可爲明君,他最適合做這個皇帝的。”
玉真公主卻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念道:“崑崙宗與你不和,浮游觀羣龍無首,他們被晉王收服還可以想象,只是那佛宗僧尼爲何就悄然站到了晉王的陣營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連李道玄說的話都沒聽到。馬車在路上緩緩行走着,漸漸已到了金風細雨樓。
車中之人各有心腸,但距離金風細雨樓很遠之外的一座寺廟中,卻是別有一番風雨。
長安感業寺中,高力士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他的面前不遠處,站着一僧一尼。雙方默然相對,靜靜聽着寺中迴盪的鐘聲。
鐘聲過後,那高力士擡頭對着面前的僧人微笑道:“歡喜無染阿難陀,傳說阿難佛陀是佛祖座下最聰明的弟子。佛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過耳不忘。你這小和尚在菩提迦葉山上被人稱爲傳經首座,阿難轉生,那必然是博聞強識了。”
高力士對面的那個僧人現出身影,果然是一個面目俊秀的小和尚,但這小和尚卻毫是嬉皮笑臉的說道:“小僧不敢當,佛經中說阿難佛陀面如滿月,眼如青蓮華,身光淨如明鏡。小僧的模樣啊,更像是菩薩座下的童子,不敢當!”
高力士哦了一聲,搖頭道:“佛宗講說,本無外相,容顏不過是臭皮囊。你這和尚說的可有些入相了。”
那小和尚繼續搖頭:“不一樣不一樣,如今和尚出門都要一副悲天憫人得道高僧的模樣,要不然衆生不認啊。不像那些道士們,只要穿一身道衣,帶一方八卦,便是醜的像鬼,那凡人也爭着朝拜呢。”
高力士笑了,他站起來點頭道:“吾佛傳入中原時教義太過隱晦,更是與我中原水土不服。力士還記得千年前求法者紛紛西行求經。菩提迦葉山上諸佛現身,天荒和尚與地老神尼行走世間,除魔衛道這纔有了佛宗一脈的昌盛。”
那小和尚搖頭道:“不昌不盛,大唐高祖自認老子後裔,道門纔是昌盛呢。”
高力士呵呵一笑:“佛道暗爭,對那道門是沒有好處的,反而對你們佛宗甚有好處。皆因爾佛深通變幻之道,能自道門教義中互相發揮,補充佛宗本身之義理。如今千年過去,也該差不多了吧。”
那小和尚此時已收了嬉笑之態,望着高力士,緩緩說道:“我天荒寺傳承的是真佛,並不是天竺與西域那些皮毛。高先生說的道佛融合,互相吸收的事情是絕沒有的,那些都是儒生們在胡說。”
高力士拍手道:“好,阿難佛陀既然如此說,那咱們就好談了。”
小和尚拈指一笑:“沒什麼談的了,心荒師兄去後,阿利律首座與小僧已經決定支持晉王了。”
高力士沒有說話,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擡頭說道:“晉王登基後,會頒下旨意,刻印《天荒大雲經》,長安洛陽乃至各州府可多建佛寺。”
他說到這裡臉色也嚴峻下來:“但道門乃是我大唐之國教,高祖自認老子後裔,晉王也只能是道門弟子,你們天荒寺可以放開手傳教,但朝廷不會幫着你們對付道門的。”
小和尚微微一笑:“如此已足夠了。”
高力士也是一笑,卻轉頭望向了依舊隱身在暗中的那個尼姑:“靜齋大師以爲如何?”
地老廟的靜齋尼姑在黑暗中緩緩說道:“我地老廟願聽從天荒寺的師兄法旨,但有一個條件希望晉王和高先生能答應。”
高力士沉默了,良久後還是問道:“什麼條件?”
靜齋尼姑在黑暗中輕聲道:“晉王登基後,須立武媚娘爲皇后,這是我們地老廟的條件。”
高力士臉色變幻,漸漸沉了下來,搖頭道:“不行,這不是我或者晉王能做主的。武才人與晉王感情是很好,但她畢竟是承玄陛下的才人,儒道兩宗不會答應的。”
高力士說着便有些猶豫起來。昔年武媚娘入宮,國師李淳風曾奏報皇帝約:“後宮有天子氣。”又說那武才人風頸龍睛,隱然有代行天子的氣勢。雖然這件事說起來不過是李淳風的一念之詞。但高力士一直對那武媚娘防範着,就是因爲這件典故。
似乎知道高力士心中所想,那靜齋尼姑緩聲道:“佛祖觀九天十地所有人,聞九天十地所有聲,但我佛宗也從未說過誰可以爲帝王,誰可以爲天子。李淳風不過是道門小卒,他連天劫都扛不住,他說的話能當真麼?”
高力士點點頭,微笑道:“待晉王登基,這件事我會辦的。”
那天荒寺的小和尚便合掌道:“善哉,高先生,按吾佛宗修士便等着晉王的好消息了。”
高力士伸了一個懶腰,踏步走出寺外,淡淡說了最後一句:“不急,陛下聖壽還在,李道玄氣運未盡,現在還沒到善哉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