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賜口中所說的張士諺便是晉八王之亂時以涼州刺史身份佔據河西之地的北涼武穆王。張士諺本是中原漢人,卻是北涼王朝的實際奠基者。
昔年張士諺到任涼州後,不但率軍擊敗了當時在涼州叛亂的鮮卑族,而且消滅了橫行當地的沙盜,史記斬首萬多人,從此威震河西,安定涼州。此後在張士諺的經營下,涼州教化一新,詩書禮儀,可比中原。正是這位武穆王的奠基,纔有了日後威震河西百多年的北涼王朝。
李道玄聽張天賜深沉的敘說張家之祖的征戰過程,心中明白過來,張天賜吃粗飯馬肉,正是爲了不忘先祖創業艱辛之意,但隱藏在這後面的,也是重振北涼王朝的決心。
這場家宴吃到這時,已隱隱有了招攬之意。張天賜說到一半話鋒一轉,卻對李道玄說道:“閣下來歷如何,吾現在已不放在心上,但可有意隨張某一起,入我白衣張氏做點大事呢?”
李道玄咳嗽一聲,轉頭虔誠的看着白天子,沉聲道:“在下聽大小姐的。”
張天賜哦了一聲,那安太息卻望着李道玄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西域胡語。李道玄心中一動,便想到了自己裝扮成胡人,卻不精通胡語這個大破綻,登時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但到了這個地步,他驚慌一下反而立刻鎮定下來,望着安太息,也是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話,最後雙手胡亂做了幾個手勢。至於所說的語言,卻是以樂都土話夾雜着亂七八糟的道法口訣。只因他說得飛快,又故意變了調子,那安太息果然露出疑惑之色。
要知西域諸國前後滅國消亡者不計可數,自敦煌向西直穿過波斯大食,更有無數小國家隱藏在內陸之地。安太息雖然博學也不可能通曉所有胡語。
張天賜微微一笑,卻對李道玄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在天兒身邊做事吧。每一位進入張家的兄弟,吾都要敬一杯酒,請!”
張天賜說着舉起了一杯酒,李道玄正要拿起木案上的銅爵,就感到一陣風來,帶着青草與土地的芬芳,只見一個身着紅紗的曼妙女子手捧着一隻木盤走了進來,木盤上放着一隻水晶杯,杯中之酒紅豔如血。
紅紗女子還未走到近前,李道玄就感受到了那紅豔血酒中的一粒黑色魔種。在千佛洞道府中他得那前輩異人的指點,對於迴天魔種已經是瞭解頗深,看着越來越近的紅紗女子,心中卻猶豫起來。
若是此時便飲下魔種,恐怕對付不了張天賜。但若是不喝,卻有什麼藉口。
紅紗女子已跪在了他身前,高高舉起了木盤。李道玄伸手拿起了酒杯,對着張天賜一晃,便遞到了嘴邊。便在此時,他身旁的白天子猛然站起,一把搶過了酒杯,唰的一聲潑了紅紗女子一臉,將那裹在女子臉上的紗麗都溼透了。
白天子潑了酒之後一把拉起李道玄,一言不發的走出了大廳,轉了一個彎便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大廳中的安太息雙眉挑動,但張天賜一言不發,他雙腳也就死死的釘在那裡。
張天賜目睹兩人離開,卻沒有露出什麼不滿之色,他只望着房樑之上的燕子窩,良久纔對着那紅紗女子一揮手。
紅紗女子退下,屋中只剩下了他和安太息。
張天賜唔了一聲,忽然對安太息說道:“你說的不錯,此人便是大唐正在追緝的李道玄了。”
安太息恭敬的低頭說道:“主人,您別忘了,他還是北落冥神點名要擊殺的李道玄!”
張天賜帶着一種驚奇的表情看着安太息,口中的語氣依舊平淡,但說的話卻有些觸目驚心了:“太息啊,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指點吾的話了。冥神的要求,難道我不知道麼?需要你來提醒一下。”
安太息臉更加白了,雙腿一彎,差點跪倒,但他卻平靜的繼續說道:“太息知道錯了,但主人想要收留李道玄,恐怕會惹禍上身。”
張天賜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安太息身前,他的手指輕輕捏住了面前妖豔男子的下巴,以一種帶着挑逗的語氣緩緩說道:“知道錯了爲何還不受罰?”
這是一種詭異的讓人無法相信的場景,道貌岸然的張天賜那溫文儒雅的神態中竟然帶着無法掩飾的慾望,而妖豔的安太息蒼白的臉上也浮出了一絲紅暈。
安太息本就是個美麗的如同女子般的少年,加上這絲紅暈更添了幾分嬌豔。他身子一軟,黑色僧袍無聲自開,露出平坦而又雪白的胸膛,卻緊緊抓住了張天賜的手貼到了心口中,啞聲道:“主人說如何罰,便如何罰了。”
張天賜沒有說話,手掌在這妖孽如嬰兒般滑嫩的肌膚上揉搓起來,安太息低聲喘息着,細長的手指卻滑向了張天賜的袍子下,緊緊的握住……
紅紗女站在屋門之前,紗衣微微拂動間,那屋子的木門就緊緊的閉合起來。一團若有若無的靈力包圍住了整間大屋。藏在紗麗之後的雙眸露出笑意,她護衛着主人的秘密,也享受着窺測這秘密特權……
李道玄坐在白天子的屋中,這間屋子很是整潔,除了一張土榻,就只剩下一架寫滿佛經的屏風。但這個屋子很大,約有平常居室的三四倍大,最出奇的還是屋子正中部位上一塊圓月狀的毯子。
相對屋子來說,這毯子有些小了。放在中心位置,卻不知有何用處。但不管怎麼說,這裡都是白天子的閨房了,李道玄便走到屏風之前,裝作看佛經的樣子,這一看之下就是大吃一驚!
白天子走到土塌上坐下,對那有些不自在的李道玄說道:“這裡處處都是陷阱,你還是在我屋中安全一點,整個白衣張家,除了張天賜和安太息外,你還要特別注意一個人,那個人的可怕之處不下於他們。”
李道玄嗯了一聲,雙目依舊深沉的望着屏風上的佛經。白天子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說的便是方纔你見過的那個紅紗女子,她的手段比之安太息,那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李道玄再嗯了一聲,那白天子惱羞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女子便是于闐國來的賤人,說是什麼西域第一美女,于闐公主,我看就是一個賤人。”
白天子越說越激動,李道玄卻擡起了手,對着她微微擺手,臉上的神色露出苦澀與震驚之意。
白天子也覺得有些不對,輕聲問道:“怎麼了?”
李道玄便招手讓她過來,待白天子走到屏風旁邊時,他便無言的伸出手指點在了屏風之上。
這是一架南州纔有的單扇屏風,以檀木爲骨,蒙以蘇繡白綢,底座卻是兩隻龜甲。白色的屏風上寫滿了佛經,那是有名的《地藏本願經》中的一段。
但在李道玄手指點中屏風的一刻,那莊重的墨筆之色頓時變了模樣,所有的佛經文字都如蝌蚪一般遊動起來,一團團熒光散去,整個屏風只剩下了四個大字:如是我聞!
白天子看着這四個字茫然不解,李道玄看着如是我聞四字,閉上眼睛再睜開便嘆了一口氣:“罷了,如是我聞法,白姑娘,你在這屋中一言一行可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聽得一字不漏了。”
白天子身子一震,不能置信道:“那不可能,如果是這樣,張天賜早就殺了我的,你別弄錯了。”
李道玄搖搖頭:“不會錯的,我剛纔粗一看去,這屏風就帶着地藏之法,魔道靈力。待神識查探後,便明白了。這個如是我聞法,姑娘當該是知道的吧。”
白天子身子一軟差點摔倒,茫然道:“我,我當然知道,那是黑暗梵宗的獨門功法,安太息,是安太息,不,不該是他,不會是他!”
白天子語無倫次的說着,李道玄急忙拉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沉聲問道:“這屏風是從何處得來的?”
白天子略鎮定下來,咬牙道:“這,這是我孃親的遺物,我從沒有懷疑過的。”
李道玄一愣,心中立刻鎮定下來,心道莫非是那千佛洞道府的前輩故意留下的,卻是時時刻刻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兒?
但他又想到道府中那位前輩的話語和語氣,似乎從未見過白天子的樣子,這又有些不對了。
正如此想着,那屏風微微震動起來,如是我聞四個大字竟然化作了四隻黑色燕子,唰的一聲穿出了窗戶。
白天子一跺腳:“追!”
不用她說,李道玄已是追了出去,那如是我聞四個大字化成的黑色燕子穿出了窗戶,轉了一個彎卻飛向了方纔吃飯的大廳之中。
李道玄身化黃沙,卷着一股沙塵炎熱之氣追蹤而來,眼見黑燕飛進了大廳,便猛然止住了身子。
緊閉的大廳前十分安靜,李道玄默算時間,距離自己和白天子離開,已過了約半個時辰,張天賜等人也該離開了。
但他並無把握,以張天賜的修爲,若是鎖住了某個人的氣機,恐怕就是到了百里之外他也能察覺。這便是當日他能及時出現救助安太息的緣故。
但李道玄也知道,這種鎖住氣機的法門極爲耗神,也許那張天賜並未鎖住自己。
這個時候,他已經確定了白天子屋中屏風絕不是千佛洞那位前輩留下的法門,看來是另有其人,無論如何,自己也得查清此人是誰?是張天賜還是安太息。
他想到這裡,一咬牙,土行之力發動,便追着黑色燕子撲進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