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平手持木槍,高喊一聲“殺”,身子跨前半步,木槍前刺對手咽喉,與此同時,身旁左右各兩名隊友也同聲喊殺,木槍刺向對手腰肋之間。對手後退兩步,趙原平好不容易忍住了追上去的衝動,眼角餘光看向左側,與隊友保持住了整齊的隊形,然後齊步邁進。
要忍住衝上去追殺的衝動是很難的事情,明明見到對手空門大開,卻不能上前追擊,讓趙原平一直心癢難耐。最初的幾次列陣擊刺演練,趙原平都趁勢殺了上去,卻被教官立刻喝止住,一切重新開始。趙原平起初不服,他認爲這種呆板的擊刺戰術影響了戰果的擴大,實屬愚昧之極,可以將對手當場格殺在地,爲何要在關鍵時刻收手?難道保持所謂的“隊形”就真的那麼重要?
對於趙原平的不服和疑問,教官做了解釋,按照營州軍的戰術條例,戰場之上首重隊形的嚴整,這不僅是爲了保全自己的需要,也是應對一切突發狀況的基礎。只有時刻保持嚴整的隊形,才能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和隊友不處於單打獨鬥的境地,才能在戰場情況發生變化的時候以團隊的力量應付突發意外,從而獲得持久的戰鬥能力。
趙原平雖然接受了這種解釋,但他總覺得自己一身本事無用武之地,自家精熟的刀槍功夫施展不出來,實在是一種極大的浪費。無論是有意也好、無心也罷,他的頭幾天演練還是常常“出軌”,但被教官嚴厲糾正之後,他卻終於不敢了。糾正的方法是:全夥弟兄陪着他一直練下去,直到他將“保持隊形”這四個字深深的印入骨髓之中。最長的一次一直練到月上高山,當晚的晚飯誰也沒有吃上。
趙原平不怕犯錯,犯錯了也不怕承擔責任,但由全夥弟兄一起爲他的錯誤而負責,卻讓他受不了。如果弟兄們只是對他埋怨也就罷了,但那些鼓勵和安慰的目光和言語卻讓他承受不起。於是,他在這種目光和言語中學會了什麼是“保持隊形”。
趙原平是白狼山軍校第一期學員中公認的刺頭,他在頭十天的訓練中表現出了驕橫、喜歡出風頭、對各種規矩指指點點、對他人不屑一顧的特點。爲此,他被教官體罰過三次,與別人私下鬥毆過兩回,被關過兩天禁閉。這些遭遇讓他開始的時候。對營州軍,或者更具體一點,對這所軍校沒有任何好感,唯一讓他留下的原因,只是他想證明自己不是孬種。
但正如李誠中所言。當一種有序的制度建立起來後,個人的力量在制度面前不堪一擊,不是被融入制度之中,就是被踢出制度之外。而軍校,正是讓這種制度更加深刻體現的極佳場所。可以說,如果不是一種娛樂方式適時的出現在趙原平面前,他很可能會從此被踢出營州軍這個大序列。這項娛樂方式被稱爲“足球比賽”。
趙原平是蹴鞠好手,但他從來沒想到蹴鞠也能這麼玩!在這種被稱爲“足球比賽”的另類蹴鞠中。他找到了對鬱悶和壓抑的宣泄方式。在宣泄自己的負面情緒中,他更感受到了奔放和狂野的激情。除此之外,還有同夥弟兄們相互配合的樂趣。他對學員第一夥這個團體的感情,也正是從這種樂趣中悄然生髮的。
他喜歡衝在最前面,扮演“球門殺手”的前鋒角色,但是場上那麼多人。如果沒有隊友的配合,想要拿到球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幸運的是。趙原平有兩個極好的隊友,一個是契丹人斡麻裡。還有一個就是學員隊官劉金厚。斡麻裡司職前衛,劉金厚坐鎮前腰,這兩人無論在多麼艱難的情況下,總能通過巧妙的傳遞配合,將皮球送到趙原平的腳下,讓他完成最後一腳的攻門。通過多場比賽的磨練,以這三個人爲核心的攻擊隊形成爲了五支學員球隊中最華麗、最犀利的攻擊前場,雖然學員一夥球隊的失球數不少,但進球數卻位列第一。
一場場比賽下來,本來完全不在趙原平眼中的契丹人斡麻裡,已經成爲了他在第一夥中關係最親密的朋友,而那個總是訓斥他的隊官劉金厚,趙原平也從最初的憤恨轉爲了尊敬,誰讓這個傢伙前場進攻組織得確實好呢?對於這個總是踢出穿透性直塞的隊官,趙原平內心裡深感佩服。
而隨着球賽的進行,趙原平也逐漸懂得了和隊友配合的重要性,懂得了什麼是大局觀,懂得了什麼是戰友之情。
畢業前的最後一場總決賽中,趙原平所在的學員第一夥對陣學員第三夥,爭奪五支球隊的冠軍席位。趙原平在比賽中滿場飛奔,拼盡全力,最終親自打入兩球,並助攻契丹人斡麻裡一球,以三比一的比分將學員第三夥擊敗,獲得了冠軍。趙原平在頒獎儀式上學着隊友們的樣子親吻掛在脖頸上的冠軍木牌,得意洋洋的掃視着場下其他夥的學員,並向崔和比了個伸出中指的手勢——這個手勢來源於營州軍的造就者李誠中,已經成爲了深受軍中所有官兵一致喜愛的慣用手勢。
之所以向崔和比出這個手勢,完全是因爲比賽中司職學員三夥球隊後衛的崔和對他不顧一切的拉扯和侵犯,兩人在球賽中的碰撞十分激烈,各種小動作不斷,完全讓人看不出兩人曾經是出自一家的同族兄弟。
賽後,趙原平作爲本場比賽最大的功臣,在同夥弟兄們的簇擁下,將贏得冠軍後頒發的三朵小紅花貼在了學員第一夥所居窯洞內的“光榮牆”上。趙原平貼紅花的時候特別仔細和認真,貼完後用溼巾擦了擦紅花上的一處小灰點。然後左手摟着契丹人斡麻裡的肩膀,右手拽着隊官劉金厚的胳膊,在全夥弟兄的歡呼聲中向食堂而去——軍校爲各支球隊擺宴慶功,學員第一夥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獲得亞軍的學員第三夥也在本夥窯洞內貼紅花,他們獲得了兩枚。不過崔和看起來興致不高,作爲本隊後衛,尤其是專門盯防趙原平的後衛,讓盯防對手攻入兩球,實在是一件令人泄氣的事情。
羅源安貼完紅花後,和同夥弟兄們一一擊掌慶賀,畢竟能拿到亞軍,也是很不容易的了。他看到低頭不語的崔和後,笑着安慰道:“老趙在球場上就是個瘋子,你看開一點,他今天表現那麼好,還跟劉隊官前場調度有關,那個斡麻裡也發揮得不錯……今天輸球和全隊都有關係,不要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咱們能拿到亞軍也很好啊,你這個後衛功勞不小!”
契丹人阿柱也過來拍了拍崔和的頭,笑着不說話。崔和心下稍微寬解了一些,看着“光榮牆”上新添的兩朵小紅花,心中很是欣慰。
當晚的酒宴上,趙原平端着酒碗來找崔和,兩人對飲一盞後,相互問起了將來的打算。
“十二郎什麼意思?軍校就要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崔和問趙原平。
軍校畢業後,按照規定,將由畢業學員本人填寫一份《志願書》,言明自己想要從事的軍種,可以是槍兵,可以是刀盾兵,也可以是弓手,甚至可以申請加入總部三司。教官組則對學員本人進行一一評估,評估將以各夥及各人所獲小紅花爲基礎,參考其在軍校中的一貫表現。同時,學員所在的本夥也要對各學員進行評估。評估分爲六等:上上、上、中上、中、下及下下。
作訓司將以教官組的評估爲主,參考學員所在各夥的自主評價,分別對學員進行新的授銜和任命,並以學員填寫的《志願書》爲依據,結合教官組的推薦,將學員分配到不同的作戰部隊。
聽崔和問起,趙原平笑道:“某想去一線,不是槍兵就是刀盾兵。夥裡給某評了個‘上’的等次,教官組那邊,劉隊官也打聽過,是個‘中上’,這麼算下來,應該能撈個隊官噹噹,至不濟也是個夥長。職銜可能是仁勇,或者陪戎。劉隊官想讓某跟他去中營護軍都,某沒答允,他那裡雖然風光,卻很難有機會撈到仗打,某想去步卒一營或者步卒二營。崔二,你是怎麼考慮的?”
崔和小聲道:“某在夥裡的評價是個‘中’,教官組那裡不太清楚,估計也差不太多。”見趙原平皺眉,崔和臉色稍紅,忙又續道:“低是低了點,不過上次趙禦侮來授課的時候,對某還算中意,趙禦侮想讓某跟他去總部後勤處,許了個押衙的職銜。”他說的趙禦侮就是如今中營後勤都都頭、虞候司後勤處從事趙弘德。
趙原平一怔,隨即笑道:“如此,恭喜崔二了,這也算遂了你的心意,今後便是總部後勤上官,還要多多關照某纔是。”
崔和忍不住也有些自得,笑道:“十二郎說哪裡話,都是自家弟兄……”
兩人正談論着,一邊趙橫湊了過來,說起將來的事情,他有些憤憤:“咱哥仨都是高階軍職,如今這麼一弄,不是陪戎就是仁勇,連降了好幾階,營州軍這麼個做法,當節度府的任命成什麼了?兒戲麼!”
趙原平曬然一笑,道:“某倒是覺得無所謂,咱弟兄本來就沒領過軍,真要按節度府授予的職務去做,不定出多大丑。這樣也好,踏踏實實領兵打仗,從底層幹起,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對了,三郎將來準備去哪裡?”
趙橫嘆道:“還能去哪裡?如今兩眼一抹黑……某想去虞候司任職,也不負了大將軍所託。只是……難吶!”旋即看到遠處正在興高采烈談論着的王思禮和李承晚,冷笑道:“也不知那兩個小崽子哪裡好,竟然在夥裡都評了‘上’,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