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中急於求成的壓迫式命令讓整個柳城的官府都開始高速運轉起來,就連馮道都埋怨李誠中,直斥他的行爲是一種“蠻幹”!可李誠中這次是打定主意要蠻幹了,絲毫不予退讓。不過埋怨歸埋怨,在具體開支的時候,馮道仍舊按照李誠中的要求一一答允,這一下子連遠在小淩河籌備錦縣事宜的劉審交也坐不住了,他聽說以後連夜趕回長史府,和幾個同樣很有意見的官員一起,直闖長史府書房,來見馮道。
“照將軍這麼做下去,最多到十一月,營州長史府將見不到一個銅錢,長史府一衆官吏倒可欠奉下去,可到時候軍餉從哪裡開支?就怕士兵們等不得!”劉審交很生氣了,他甚至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就沒經受住李誠中的花言巧語,跑到營州來當官了呢?碰到這樣不講民生、不懂經濟卻又喜好乾涉官府治政的上官,實在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他見過折騰的,沒見過這麼能折騰的,而且是不顧一切的瞎折騰!
“求益兄何處此言?”馮道一點也不着急,慢條斯理的問劉審交,就好像根本看不到對方臉上的怒容。
“何處此言?將軍他知道現在府庫中還有多少錢麼?他知道餘下的三個多月需要開支多少錢麼?他知道佔領柳城以後咱們收了多少錢,又花了多少錢?接下來的三個月他還要花多少錢?可道,難道你就不能勸勸麼?”劉審交見對方仍舊不緊不慢。更是動怒,言語中帶着些不客氣了。他此刻有些看不懂馮道,不是聽說你馮道爲了這件事情當面斥責過將軍麼?怎麼現在反倒替他轉圜起來了?
見馮道微笑不答,劉審交又道:“可道。你是長史,又比某來得早,一直主掌營州事務,這些數目你應當是瞭如指掌的。咱們營州花錢向來大手大腳,某早就說過不能這麼耗靡下去了。如今府庫中僅有七萬貫,嗯,某去錦縣任職這些天來,聽說又從骨裡渾和榮哥宅中抄獲六萬貫。加起來不過十三萬貫。
可支出呢?僅軍士錢餉一項,每月就需一萬三千貫,伙食每月也至少六千貫,兩項相加。至年底共要八萬貫!兵刃的製造上,馬上就要給付一萬貫,這還是因爲咱們自有鐵山,否則三萬貫都打不住。某在錦縣料理諸事,縣城可以暫時不起。某等官吏可以暫時欠奉,可向平州方面新購買的農具和種糧需要兩萬貫,高家從江淮運來的首批兩千多流民已經抵達小淩河入海口了,某擬興修水利、開墾新田、建築村落接納流民。這些又得一萬貫,而且耽誤不得。現在可好。李將軍打算置辦軍服,某粗算了一下。又得支出兩萬貫,更別提那麼多甲冑的事情了,他倒好,還打算多付三成!
可道,咱們今年可是沒有催稅的,無論農耕還是行商都免徵一年,也就是說咱麼從明年一月就要餓着肚子喝四個月的西北風!哦,不,也許今年十二月就要開始餓肚子了。”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劉審交搶過馮道捏在手上的茶盞,一口氣灌了下去。
馮道有些好笑,劉審交等人來得太急,話說得也急,他還沒來及讓人上茶,趁這個檔他連忙命人給劉審交等幾人添上茶水。
等劉審交情緒緩了緩,馮道才問:“求益兄,你剛纔自己也說得了,咱們這位將軍,花錢太厲害,但這些錢都花在了哪裡?爲他自己修建亭臺樓榭?蒐羅珠玉美人?還是美酒佳餚?亦或綾羅綢緞?”
這麼一問,劉審交有些不吭氣了,的確,李誠中雖然花錢大手大腳,但在自己的享受問題上從來沒有太過奢求,他如今已是營州之主,可住所也僅僅是原營州都督府、現在的中南海後宅,而且也只是對樓房進行了簡單的修繕,根本沒有在亭臺樓榭上花費過一文錢。他和侍妾婉枝也沒幾個僕役,聽說就兩個,一個管洗衣做飯,一個管灑掃收拾,連帶婉枝娘子的妹子綠釉,統共五人。相比於和他一般位高權重者,這樣的生活幾乎可以用寒酸來形容。
沉默片刻,劉審交不服的抗辯道:“某也沒說李將軍窮奢極欲,只是他將府庫資帛都耗靡在了軍士身上,‘窮兵黷武’四字也當不爲過罷!”
“若是沒有李將軍的‘窮兵黷武’,哪裡來的你這錦縣令?哪裡來的鹿鳴窪大捷?或者換句話說,哪裡來的柳城?哪裡來的營州?恐怕咱們都還在關內,爲如何抵擋契丹劫掠而發愁吧。”馮道年歲比劉審交稍弱,但這話卻毫不客氣,直指對方話語中的毛病,頓時說得劉審交一陣面紅耳赤。劉審交幾個月前之所以願意從節度府這一整個盧龍十三州的中樞之處調任邊遠的關外營州,除了品秩上的提拔外,更看重的就是李誠中的這份能力,如今自己卻以此說事,難怪馮道要警醒自己兩句。
“可如此一來,咱們怎麼度過這個冬天?府庫已然快空了……”劉審交的聲音已經弱了許多,底氣越來越不足。
“求益兄,看來你還是不太瞭解咱們這位將軍。某自去年秋天開始跟隨李將軍,某記得當時出關的共有不到兩百人,從白狼山軍寨防守戰開始,一直打到現在的鹿鳴窪之戰,每打一次,力量就強大一分,打到現在,已然佔據了整個營州。某記得最困難的時候是在白狼山的那個冬天,可當時的前營卻過得有滋有味,靠的是什麼?靠的是手上有一支能打勝仗的軍伍!整整三個多月,平州沒有給我們送過一粒糧食,我們就去契丹人手中搶,搶羊、搶刀、搶弓箭、搶帳篷……最後搶下了柳城。
求益兄剛纔一直抱怨李將軍耗靡過甚,但試問一句,求益兄打理錦縣,所需購買農具、種糧、興修水利、疏通河道、安頓流民的錢,李將軍有沒有虧欠過?沒有,一文都沒有!而且但凡求益兄所提之需,李將軍從來沒有猶豫過吧?至於‘窮兵黷武’這四個字,如今的天下,有哪個軍鎮不‘窮兵黷武’?更何況以某的經驗,李將軍如此急於‘窮兵黷武’,他難道看不到府庫的空虛麼?某以爲,正是看到了如今府庫資費的尷尬,李將軍才如此急於‘窮兵黷武’!”
劉審交有些恍然了,他“啊”了一聲,道:“可道,你是說李將軍打算……”
馮道笑道:“求益兄且看吧,李將軍自有成算,咱們只需做好地方的治理即可,這些事情輪不到咱們操心。”
劉審交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某聽說可道斥責李將軍‘蠻幹’……”
馮道笑了起來:“不給他點壓力,他怎麼能儘快將府庫填滿?如今在在都要用錢,某也爲一文錢發愁。”
劉審交此刻終於爲自己直闖長史府書房的魯莽而深深自責,他起身向馮道長揖一禮:“可道,今日是某的不是,多承可道爲某解惑,某這裡賠禮了。”
馮道和劉審交等人在長史府敘話的時候,李誠中正在中南海召見還在讀書的品部小郎君兀裡。兀裡如今已經讀到《四書》了,行止之間越發有禮。
“不知大人召喚兒子前來,所謂何事?”兀裡身着儒生衣冠,雙手垂立,畢恭畢敬。
李誠中每次見到自己這個便宜兒子,總會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好笑,自己忍了忍笑意,開口問道:“我之前讓你搞的那個籌款委員會,現在進行得如何?”
所謂的籌款委員會,是李誠中攻佔柳城之時,因爲缺乏軍資而臨時想出來的主意,主要以歸降的契丹品部長老和貴人爲主要籌款對象。但隨着抄沒圖利等人之後獲得了大量錢財,便將這件事情淡忘了,如今府庫中眼看就要見底,他便想起了這件事情,忍不住招兀裡過來詢問。當然,他也並未對此抱過太大希望,畢竟自己已經五個月沒有過問關心過這件事,天知道兀裡有沒有去操持。
兀裡連忙道:“大人交待的事情,兒子哪裡敢不放在心上,如今已經籌得捐款六萬三千四百貫,都在兒子宅邸中,大人若是需要,兒子立刻着人去取。”
李誠中一愣,沒想到隨口一問,竟然被餡餅砸中,忙道:“怎麼會這麼多?”
兀裡細細數了一番,將品部各位長老這五個月裡捐助的款項稟明,其中大長老完失明一個人就捐助三萬貫,其他的則是各位長老共同湊起來的,就連被砍了頭的原長老骨裡渾也捐過三千貫。本來沒有那麼多,只是這幾天又有於賴和丹朱木主動過來捐助了各五千貫。
李誠中極爲滿意,他呵呵笑着道:“好!很好!兒啊,速去將這些錢取出,送到長史府府庫,如今府庫用度有些吃緊。”
兀裡連忙答應着出去了。
有了這些錢解救燃眉之急,府庫又能多支撐一段時間,李誠中心情大好,他正在琢磨着到哪裡弄錢的事情,一份自北方指揮部發來的軍報讓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