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九日,李誠中回到柳城。
整個柳城,包括整個營州,都處於一種外鬆內緊的狀態中。表面上商旅通暢、百姓嬉樂,一派安定祥和,但實際上,所有事涉軍產的工坊都在拼命開工,各處府庫倉廩也在努力囤積物資;新兵訓練大營一直在操練士卒,所有新兵都在極爲緊張的開展訓練;白狼山軍校的軍官培訓課程也全部轉向戰時授課,以關內各州地形、關卡、城鎮的熟悉、行軍和攻防演練爲主。
雖然沒有公開宣揚,但舉兵入關已經成爲了營州軍政高層間的共識。其實事態演變到這個時候,任何妥協的方案都已經顯得很不現實了,在如此高強度的備戰狀態下,一旦做出中止入關的決定,所造成的物資損失將是不能承受的,對軍隊士氣的打擊也將極爲巨大。
戰爭機器一旦啓動,其慣性會把阻擋在前路的一切障礙碾得粉碎!
營州的備戰是於十月底開始的,進入十一月後逐漸增速,所以當李誠中回到都督府中南海的時候,方方面面的報告和預案便已經將他的桌案堆積成了一座小山。等待李誠中召見的軍將和官員在都督府前廳公事房中擠得滿滿當當,公事房主事不得不從其他地點臨時搬來許多凳子,借來不少茶盞,才勉強應付了過去。
都督府長史馮道正在中南海書房裡和李誠中詳談,作爲營州方面的最高民政主官。馮道事實上還扮演着李誠中第一幕僚的角色,所以李誠中北征契丹的這三個月裡營州發展的大概情形還需要馮道做一個彙報性質的說明。當然,這份說明是從宏觀角度來講述的,具體細節需要各官員一一稟告。
簡單講述完三個月內營州的大略情形之後,馮道開始介紹這次備戰的有關事項。
“營州府庫內現存餘數一百六十七萬貫,其中包含渤海國、新羅和熊津州追加解送的三十萬貫。虞侯司後勤處和教化司考功處聯名向長史書房報來了這次北伐用以獎賞立功軍士及撫卹傷殘的錢款總數,總計爲十四萬七千貫,他們向某哭窮,說這筆錢花完以後。後勤處軍資庫房已經空了,無力繼續支付各處軍工作坊的軍器貨款及補充戰馬的消耗……”
“我記得今年四月的時候,營州府庫已經向後勤處解送了今年的軍資,北征前我特意問過後勤處老趙,他說軍資庫還有餘錢四十多萬貫,怎麼三個月就沒了?”李誠中有些疑惑。
“這個情況恐怕屬實,某瞭解過。用來支付各家工坊的冬季作訓常服的款項大概有三萬餘貫,這三個月收購馬匹四千三百,耗費七萬貫,這就是十萬貫。按照戰時兵刃一備一、甲冑二備一、弓箭一備二的比例,爲了儲備入關所需軍甲,後勤處先期已經支付各處軍工工坊七萬貫。後期尚需四萬貫沒有着落。另外,三個月的軍餉是大頭,這筆錢按月發放,已經全數撥轉軍士儲蓄錢莊,所以。確實應當沒錢了。”馮道解釋。
李誠中揉了揉脖頸,皺着眉想了想。確實如同馮道所言,單從大概的數目上簡單核計,就已經知道後勤處軍資府庫的窘迫狀況。
馮道當然不是來向李誠中訴苦的,他是來提供解決之道的,對此,他提出兩個方案。
“目前營州府庫內暫時還算充裕,所以長史房有兩個打算,需要都督定奪。其一是提前向後勤處軍資府庫撥解明年的營州軍軍資,長史房度支科的劉子旭估算過,明年營州府庫的總收入約爲一百二十萬貫,其中包括渤海、新羅和熊津州的軍資解送,按照預算分成比例,後勤處府庫可以獲得其中的一半,即六十萬貫。”
度支科科長劉子旭的估算中,營州在天覆二年的收入主要由四項構成:
渤海、新羅和熊津州以“懷約聯軍軍輜”名義上繳的每年常例,其中渤海二十萬貫、新羅和熊津州各十萬貫,這筆錢是實打實的金銀和銅錢等硬通貨,當然,如果營州都督發出特別徵召令,他們還要追加上繳;
工商業收入,包括官府參股的上繳利潤和所有作坊、商鋪的稅收,其中利潤上繳爲大頭,約二十五萬貫,稅收爲十五萬貫——收稅難一直是個大問題,這筆款項也以硬通貨爲主;
農稅收入,主要是農民的田畝產出和牧民的畜牧所得,分別按照比例上繳官府,但營州農業還處於保護性發展階段,農民和牧民還享受着很多優惠和減免條款,這筆稅收不大,約爲五萬貫,基本上以糧食、牛羊和馬匹爲主;
還有就是“獻金”收入,主要來源就是李怠墨掌控的“營州社會民生髮展福利基金”,基金理事會早在上個月便舉行了一次會商,決定於天覆二年向營州府庫捐獻二十五萬貫獻金,當然這一捐獻行爲是有附帶條件的,基金理事會希望營州方面能夠以強硬的姿態幫助營州工商業同行在幽州站穩腳跟——雖然沒有明說,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度支科作出的天覆二年收入預算當然與今年相去甚遠,但天覆元年的營州收入是不可複製的特例。能夠邁過百萬貫這一臺階,已經相當不容易了。要知道,在盧龍軍最鼎盛的光化元年,整個盧龍節度府的所得也不過一百五十萬貫而已。
很顯然,度支科在預算時,是按照李誠中處理契丹人的政策來規劃的,李誠中並沒有對契丹人採取掠奪性質的政策,相反,他還提出了龐大的民生計劃,所以預計未來至少三年內,草原並不是營州收入的來源,反而是個負擔。
當然,以上僅僅是從純財務角度考慮所得出的結論,因爲擁有了草原各部的掌控權,營州方面的戰爭潛力將獲得飛速提升,而且一待民生計劃初見成效,可以肯定的是,工商業和畜牧業方面的發展也會收穫巨大的好處。
來源於光化三年冬季到天覆元年春季營州方面在東征上的鉅額收益,營州府庫是有餘錢提前撥付軍資的,這是長史馮道的底氣所在。但馮道其實並不希望這樣做,在年度收支中,真正的款項收付是在春季,也就是三、四月間進行的,因爲各項統算工作和收繳工作需要時間來完成,一旦提前預支,很容易打破現有已經成型的槯稅和度支體系,而很多事情一旦開了口子,往往就不可收拾。
李誠中自然也清楚其中的關節,所以他想聽聽馮道的第二個提議。
“另外一個想法是,年度預算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對於這次入關的開支,由營州府庫單獨支付,作爲戰事特別金追加,不列入明年預算。剛纔已經說過,到目前爲止,府庫內還有盈餘錢糧,總價值摺合一百六十七萬貫,是有能力承擔這次入關戰事所耗的。
這需要後勤處拿出一個單獨的戰爭追加預算來,根據度支科的概算,如果這次入關作戰能夠在兩個月內結束,需要追加三十萬貫,如果戰事更延到三個月,需要追加四十萬貫。另外,如果士卒折損能夠限制在千人以下,則還需追加撫卹十萬貫,如果在損失達到兩千,則需追加二十萬貫。
如果戰事一直拖下去,那麼耗費將會成倍增加。所以某需要提醒都督,要打,就要儘快打,最好在春季來臨之前結束作戰!”
“春季來臨之前?……”李誠中默默思考馮道的提議。
“不錯,一旦開春,就會影響到春耕,影響到作坊和商鋪的正常生產經營,影響到開春後商旅的通暢,到時候營州府庫的預算收入將會遭受很大損失。”馮道的語氣很堅定。
“損失會非常大,這我知道,只是會大到什麼程度?打仗可不是咱們自己就能決定的,這需要看情況,我當然希望儘快獲勝,但你知道,這不是咱們營州軍自己打,主角不止一個。”李誠中皺眉。
“大軍入關比不得在草原上作戰,更不同於東征渤海。從平州到薊州,到幽州,再到滄州,一路上關隘城池無數,需要動用的攻城器械也無數;同時,關內不比關外,戰馬需要的食料也會更多,種類也會更細,這些都不是後勤都區區千人能夠完成的。所以長史書房已經拿出了動員計劃,一俟發動,就要動員民夫上陣。初步預計動員民夫三萬人,營州兩萬、平州一萬。這還只是直接跟隨大軍前行的人員,在後方做工和生產的,還會更多……”
李誠中痛苦的掐了掐前額,無力道:“我明白了,這些都是丁壯,一旦過了三月以後,對生產的影響會非常大……”
馮道點點頭,默然片刻,等李誠中吸收完畢後,接着道:“咱們談談戰後的問題吧。如果戰事順利,攻入了幽州,都督有何打算?不管都督怎麼想,但至少在民治方面,咱們需要考慮如何搭建官府構架,怎麼將營州都督府和長史房的治理框架與幽州融合?或者說單獨以營州爲主,進行擴充?另外,如果戰事不順,咱們還需要考慮怎麼保住如今的成果,將防線構築在平州以西還是退入關內?都督莫怪,這是算勝而先算不勝……”
於是李誠中振作精神,繼續和馮道就此事開始商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