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訓早已丟棄長劍,站在馬背之上,見乙先生箭袋中最後一隻羽箭破空而來,不敢大意,他身子以蛇式躲避其他箭羽攻擊的同時,雙目驟聚,雙掌微提,死死盯着這支羽箭。
就在這箭羽飛到面前的一剎那,他先是左手一探,抵上這箭尖,依然感到瞬間有一陣大力襲來,震得他胳膊發麻,但他卻沒有用力去牴觸,相反,他卻是翻轉手掌與這箭羽同向又送了它一程,同時身子如陀螺般旋轉一圈,及至他指尖捏住羽箭箭翎時,已卸去了來箭的力道,最後反手一握,將這隻羽箭牢牢抓在手中。
“來弓!”他大吼一聲,話音落地,只見早有那見識得快的射手,將自己手中的長弓扔了上去。
李承訓抓住那弓二話不說,立即手搭長箭,彎弓似月,擡臂對準了乙先生,就在衆人都以爲他要射殺乙先生時,他卻在發射之時突然轉向了阿史那薄布。
“不!”乙先生倒是反應迅速,立即發現不妙,雖然他不相信李承訓有如此神力,可以射達一里外的薄布小可汗,但這李承訓方纔顯露的武功太過邪門,他不能冒險,於是立即大喝一聲“保護小可汗!” ,然後撥馬便走。
“嘣!”
隨着這一聲響,阿史那薄布茫然無措地看着急奔而回的乙先生,而乙先生見小可汗安然無恙,不禁側頭回看。
唐軍方陣中,李承訓正無奈地搖頭嘆息,原來他力氣太大,豈是那尋常弓弦能承受得住的?剛纔那一下已然把弓拉斷,喪失了一個翻盤的絕好機會,機會稍縱即逝,現在也只能再想其他辦法。
“可惜!”他略帶懊惱的將那斷了弦的弓扔在地上。
雖然未能殺傷敵將,但李承訓斷弓驚走乙先生,再加之其出神入化的身手,頓時令唐軍陣營士氣大漲,軍士們倍受鼓舞,瞬時間歡聲雷動,。
相反,突厥騎兵見主將後退,也迅速策馬回奔,其實他們這第一輪攻擊已過,既然衝不開敵陣,便是一定要回撤倒出衝刺的空間後,才能進行下一輪的廝殺。
“殺!”
唐軍見突厥兵將把後背露給了自己,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射殺移動活靶的機會,陣營中的弓箭手紛紛開射。但騎兵移動快,逃命快的優點立時體現出來,十數秒鐘之內,所有的突厥兵全都逃得一乾二淨,官軍僅僅射殺了十餘人。
“給我殺!”乙先生立時發動第二輪衝擊,他不能給李承訓以喘息之機,也不相信自己的鐵騎會衝不垮這小小的方陣。
唐軍的步兵方陣依靠的是木質盾牌以及長矛、弓箭這些輕量化武器,而非是重甲步兵,突厥騎兵一次衝鋒不行,那就兩次,三次。其實他這麼做的真正原因不是想要證明什麼,而是因爲他那火騎兵尚未準備就緒。
悍不畏死的突厥騎兵,與堅守以爲活命的唐軍步軍,再次糾纏在一起,就好似一堆螞蟻撲向了一個活着的甲蟲。
甲蟲憑藉自己堅硬的外殼以及靈動的四肢,還有那不屈的鬥志,與周邊的螞蟻不停的周旋。那螞蟻啃向哪裡,他的觸角便伸到哪裡,即使密密麻麻的螞蟻爬滿了甲蟲的軀殼,那甲蟲也始終按照自己的節奏,不停地驅趕螞蟻。
螞蟻們對厚厚的甲殼無可奈何,只得放棄攻擊,再次無功而返,就如這些突厥兵對待李承訓的步兵方陣一般,只能選擇暫時的離開,準備蓄力再次衝擊。
第三隊、第四隊騎兵相繼而上,每一個梯隊都是信心滿滿的出戰,最後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的策馬迴歸。這三四個衝鋒下來,突厥騎兵已折損近千人,而唐軍步軍士兵也傷亡數百人,可見這場殊死搏鬥的慘烈。
放眼望去,枯黃露着土黃的草場上,已然是滿目瘡痍,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血色已經將大地染紅。
戰場上有些死而不僵的戰馬,正低低的哀鳴着,而他的主人卻被它在壓身下,早已身亡;還有那倒地的狼圖騰的旗幟,斜插在地上,而那旗杆腳下,堆縮着一個滿身箭羽如刺蝟般的青年;還有那相互摟抱在一起同歸於盡的士兵,也許他們死的時候,心裡只有三個字,“殺了他”,如此慘狀,在戰場上比比皆是,昭示着戰爭的殘酷。
同樣,在步軍方陣周圍同樣跌倒着大量的大唐將士,他們的屍體混着戰馬的屍體,儼然已經成爲了方陣外的城牆,而步軍方陣中那些被遠箭射殺的兵士,也都被擡到方陣外圍。方陣裡面,是要倒出來給傷兵休憩和治療的。
這些傷兵的臉上都是一片默然,每個人都沒有吭聲,疼自己忍着,畢竟還活着,見慣了死亡的人,已經不再恐懼死亡,他們唯一恐懼的是身旁的袍澤失去生命。
戰爭的間歇期間是最令人窒息的,反倒不如戰鬥打響時那麼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可對於一些老兵油子來說,這種間歇卻是最愜意的,畢竟戰鬥慘烈,自己還活着,還可以喘口氣,焉何不高興?
“大將軍!他們來了!”耗子突然扯着脖子喊道,不錯,那些方纔還圍困着唐軍的騎兵早已奔馳到遠處,此刻正撥轉馬頭回返。
“聚!”李承訓在馬上高高在上,手擎舉起寶劍,發佈防守命令。
“喏!”上萬兒郎齊聲大喝,威武雄壯。第一排盾牌手,將長盾落下,單手提到抵近盾牌的縫隙間,隨時準備出擊斬馬腿。第二排長矛手,他們將長矛重新夾在腋下,調整好角度,將矛頭斜指向天。最裡面區域的弓箭手,他們已個個將弓挽好,將箭羽搭弦,目光注視着前方,準備隨時發起攻擊。
然而奇怪的一幕又發生了,就在官軍嚴陣以待,準備再一次與突厥人性命相搏的時候,那些衝向唐軍的突厥騎士,全都在一箭地之外停了下來。
其實這一點兒也不奇怪,這世界上有很多未解之謎,不是他的原理有多麼複雜,而是人們不瞭解她,現在,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李承訓的視野要優於那些兵士,所以他明白突厥人在搞什麼。
原來,那五千名已經配備好“火力”的騎兵已經佈置到位,距離步兵方陣不足兩箭之地,分五排一字排開。
現在,他的步兵方陣在戰場中央,而突厥大部騎兵遠遠地包圍着自己,若是從空中俯瞰,就好像是個“回”字,而李承訓是裡面那個“口”字,至於那五千名“火騎兵”就在“回”字外的正南方向。
動了,“回”字的一橫漸漸退到兩旁,而“回”字之外的那五千“火騎兵”已然啓動,第一梯隊,第二梯隊,一直到第五梯隊,他們拉開奔跑距離後,相繼衝進了“回”裡面,直奔李承訓的步兵方陣。
“兄弟們,用你們的盾牌,用你們的長矛,守住你們的兄弟!只要再堅持一刻鐘,咱們的援兵必至!”李承訓明白這“火”意味着什麼,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唯一堅持,堅持到那一刻的到來。
第一排“燃火”的突厥騎兵咆哮而至,大概有一千餘人,好似波浪一般由遠及近,每個人的身前都有一團火紅,飄散着一股濃煙。
“嗚嗚!”火箭帶着獨特的風聲,激射而來。
“梆梆梆”那火箭或是擊打在盾牌上,或是“噹噹噹”被唐軍的長矛胡亂挑開,或是射入唐軍陣營之中,殺傷人命並燃起一團煙火,總之,唐軍步兵方陣大吃苦頭。
“嗖嗖嗖!”唐軍內的弓箭手自然也開始還擊,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此時的天空越發的陰暗,好似一張黑色大幕罩了下來,那划着美麗火影的火箭,滿天飛舞,好似滿天流星,煞是好看,只是當它們呼嘯着墜入唐軍步兵方陣時,會帶走許多鮮活的生命。
來而不往非禮也,唐軍陣營中也有大量箭只射出,雖不如對方箭只色彩絢麗,卻是非常實用,步兵針對騎兵的最有利武器便是箭只,所以,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攜帶了大量的箭羽。
於是乎,天幕之下,箭羽交錯,但卻並未有短兵相接,因爲突厥騎兵在距離唐軍一箭之地的時候放箭,而後便瞬間撥轉馬頭向左右兩翼展開,兜個小圈子又返回原地,順序站到後排,準備新一輪的衝鋒。
在第一排騎兵尚未完全離場之際,第二排騎兵已然殺到,這次他們手中拿着的不是燃火的箭只,而是燃火的長矛,同樣在距離方陣不遠處投擲過去,而後撥轉馬頭回返。
這些火矛的殺傷力要遠遠大於火箭,好在其目標巨大,唐軍步兵方陣中的長矛兵有機會撥弄開,但也有不少沒有封堵住的火矛穿射進來,造成官軍大面積的傷亡。
李承訓依然騎在自己的踢雲烏騅馬上,鶴立雞羣的獨立於步軍方陣之間,但他這次卻沒有起到誘敵的效果,顯然是乙先生臨時調整了戰術,嚴令兵士不許向他那裡投擲。
第三、第四、第五隊突厥騎兵輪番射殺火箭,或者投擲火矛,使得唐軍損失慘重,可李承訓除了擡頭望天,似乎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城府較深的他,此刻面上竟然流露出一種悲觀沉重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