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國出使唐朝的使團共三千人,裡面除了李承訓的家眷,尚有六部侍郎等朝廷文臣武將,有德行高尚的隱國百姓代表,更有衆多仰慕大唐文化的莘莘學子。
李承訓的目的很明確,一來朝貢大唐,也是回鄉省親;二來促進大唐與隱國的政治文化交流;三來送一些青年才俊到大唐學習,歷練,以爲隱國儲備才幹。
如此隊伍自是浩浩蕩蕩,想快速行進也是不能,而且那些久居塞外的百姓,特別是李承訓的那幾位皇子,何曾見過如此風華正茂的大唐州郡?自是走一地,嘆一處,玩一會兒,不亦樂乎。
他們秋起而行,在秋末的時候,總算是到了大唐帝都長安城,但李承訓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特別是在他進入帝都看到皇宮之後,那種令他心驚肉跳的感覺越發明顯,他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他確信自己的直覺向來不差。
隱國使團被引入專門招待各國使節的四方館下榻,可是由於隨員太多,那裡實在是住不開,李承訓便又將一些老弱婦孺安排進了隱王府,就在他忙於安頓衆人時,卻接到了皇帝命他入宮覲見的聖命。
皇帝顯然是心急如焚的想要召見他,從那引領他的老太監面上便可見到這份焦急之色,於是他把安頓之事交由宋管家繼續辦理,自己則匆匆隨那太監入宮面聖,而這時已經是日落時分,皇帝近年來是從不在這個時間見客的。
隱王府坐落在外郭城中,緊臨宮城承天門旁邊,那門進去便是皇帝居住的太極宮甘露殿,因此不消半個時辰,李承訓便站立在皇帝榻前,他沒有想到皇帝病重如斯,竟然起不得身來。
“你們都退下吧!”李世民示意左右服侍的人退出房外,而後勉強招手令李承訓近前。
李承訓見他面色紅潤卻甚是沒有精神,心知有異,過身的同時,他將自己的手指輕輕搭在了皇帝的手脈上。
診脈的同時,他又詢問得知皇帝病發時的情況,話說大概在半年前,李世民便覺得身體不適,渾身痠軟無力,哪怕是行走用力,都會覺得氣息不暢,特別是近幾個月來,越發的嚴重,他只有躺在牀上什麼都不做時,纔會感到身體舒坦,不知何故。
朝廷裡的太醫們束手無策,七大派掌門同樣尋不到真因,這天下竟無一人識得皇帝萎靡的真因,反倒是國師李淳風進獻給皇帝一枚金丹,皇帝服之,病情這才穩定住了。
“陛下,你這脈象看似無病,亦未中毒……”
李承訓大感奇怪,可以說現在天下草藥郎中無出其右者,這病既然他也診治不出,當真怪載。
“無名,算了,這是袁天罡師徒弄的玄虛,”李世民說完長嘆一聲,他雙手拄牀似要坐起來,卻倍感艱辛,一股股酥麻痛癢之感貫徹體內。
李承訓忙上前將他扶正,撿起牀頭方枕,將其靠在皇帝背後,“陛下,其中內情,還望您如實相告。”
“當然,你且坐好,聽朕慢慢道來!”李世民面上微微露出欣喜之色,那是因爲李承訓這個唯一可以幫助他的人,終於來了。
李承訓按照皇帝示意,坐在了龍榻皇帝之側,雙手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掌,雙目注視着他那平靜的雙眸,聽他講起半年前的那場暗鬥。
半年前,李淳風按照皇帝的命令,將袁天罡從隱國帶回了帝都,當然,這也是袁天罡自己要回來的,而且他已經算到了這是皇帝要對付他的一個計策。
大唐皇帝擁有無上的威嚴,所以李世民打算以溫和之態,勸說袁天罡放棄其手中的那枚鼠形扳指,想必袁天罡也不敢違抗,若對方不肯就範,那他只有用些手段了,因此,他親自去少林寺調來了少林三祖。
一切準備就緒,而且李世民也知道袁天罡已經回到了帝都,可是一連三個月過去,他也不見袁天罡的蹤影,甚至李淳風也只是露了一面,便消失匿跡,這引得皇帝勃然大怒,竟然下旨緝拿那師徒二人。
可就在這時,袁天罡卻突然出現了,出現在李世民的夢中。
那是個炎熱的夏日,燥熱得人不動也汗流浹背,而皇帝李世民這兩個月來,越來越感到身體極度疲乏無力,精神不濟,這日睡得也早,迷迷糊糊間,便夢到了一襲白色道袍的袁天罡,那夢是那樣的清晰,及至他醒來後渾身大汗,一度懷疑那不是夢,但究竟是不是夢,他至今也沒有搞清楚,而那夢中的事,卻始終如夢魘般糾纏於他。
夢是人類心靈上最純粹的東西,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所夢到的任何東西,都是其潛意識裡最隱晦的東西,卻用直白的夢表達了出來,那夢中的語境,也是那般乾脆。
夢裡的袁天罡站在龍榻旁,並沒有跪拜,直接喝問李世民,“吾師徒二人爲陛下,爲大唐費盡心力,爲何汝要捉拿吾二人?”
李世民乃一國之君,更加的理直氣壯,他憤而起身,與袁天罡四目相對,“你師徒不尊天命,朕命你來見朕,你因何不來?”
袁天罡神色從容散淡,將兩袖背於身後,朗聲回道:“陛下令貧道回京,無外乎爲那鼠形扳指吧,還請了少林三祖來拿貧道,吾既不想交出扳指,何敢現身?”
“朕命你交出扳指,你不肯嗎?”李世民的臉色陰暗下來,“就不怕朕治你抗旨欺君之罪?”
“貧道對於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鑑,但這生肖扳指事關重大,是吾窮一生所要得之物,實在不能拱手讓與旁人,還望陛下恕罪。”袁天罡說的斬釘截鐵,直白露骨。
李世民未想到會被袁天罡如此頂撞,氣得臉色發青,本已虛弱至極的身子,晃晃蕩蕩險些摔倒。
“陛下,生肖扳指之事,是貧道與李無名的私情,還望您不要插手纔是。”袁天罡依舊淡定從容,那份氣度儼然與皇帝分庭抗禮。
“哼……”李世民重哼一聲,忙探手扶住牀頭,他見對方一點兒不對自己客氣,更是火冒三丈,奈何近來身體孱弱,不得不扶住牀頭,才站得穩當,這才繼續說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生肖扳指又豈是汝二人可以私相授受的?”
“好,陛下即便要插手,爲何是要貧道交出扳指?而您卻把您的扳指都給了李無名呢?難道貧道不能將扳指收集完全,再獻給皇帝嗎?”袁天罡顯然知道了皇帝與李承訓的約定,忍不住一語道破。
李世民見鍋蓋已經揭開,沒必要再遮掩了,況且他是皇帝,也無需遮掩,“朕信得過李無名,因此願將探尋扳指之事託付與他,難道還要汝允許嗎?”
袁天罡淡然一笑,“既然陛下選擇了李無名,而拋棄了貧道,那吾便只能自重,靠自己了。”
“袁天罡,縱然你道法通玄,也難以逃脫少林三祖的厲害,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速速將扳指交出來,朕可免你一切罪過!”
李世民牀頭有一面鼓,只要他拳頭擊打鼓面,那住在左側的少林三祖必定瞬息到來,或許,他們已然發現了袁天罡,正埋伏在太極殿外。
“陛下,貧道怕死便不會來,即便來,也不會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就算被三祖擒拿,被陛下斬首,可陛下你將永遠找不到剩下的鼠、豬兩形扳指,而且吾已在皇城內佈下天羅大陣,若是再過三年不得破,帝都長安,必成廢墟一片。”
袁天罡果然是留了極其厲害的後手,纔敢如此放肆,看來,他已然決定與皇帝決裂了,或者說,他從隱國前往帝都時便已然下了這個決心,因爲那扳指對他太重要了。
“原來這三個月,你抗命不來見朕,是在皇城佈陣,你當真是居心叵測!”
李世民本就有氣疾之症,加之近來身體孱弱,如今聞言氣色於胸,竟然一口氣轉不上來,悶出一口血來,那身子也搖搖欲墜,復有跌倒於牀上,耳中卻朦朦朧朧聽袁天罡說話。
“陛下,吾所要者,公平之決鬥,若李無名破得吾天羅大陣,那皇城困局自解,吾亦會獻出自己手中的兩枚扳,若他破不得吾陣法,需交出其手中的十枚扳指,吾亦會自撤陣法,否則,三年期過,大唐繁華落盡……”
李世民耳中聲響漸熄,眼前霧濛濛一片,終是感到精力不濟,又漸漸睡了過去,及至醒來之後,他感到胸口疼痛,又見到牀榻旁的絲絲血跡,他才覺得那不是夢,當是真實發生的,可房外有三祖守護,還有八千禁軍,那袁天罡是如何進來的呢?
他的這種糾結,僅僅持續了七日,他便相信那不是夢,或者說即便是夢,也是袁天罡使用道家大神通入到他的夢境中,與他進行了一場談論。
因爲他的病勢越來越沉重,而與此同時,宮中生活着的人,多多少少都開始變得精神倦怠,那體質弱的,便如他一般,到後來走路都很困難,這裡面的人便包括長樂公主。
沒有知道皇城裡的人是怎麼了?更沒人知道皇城裡發生了什麼,但李世民心裡是清楚的,是因爲袁天罡佈置了天羅大陣罩住了皇城,其陣法的煞氣,引得陣中之人身體不適,而他因是在陣法核心位置,煞氣最重,所以病勢也最兇。
李承訓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難怪其在初入帝都時便覺得這裡氛圍不對,也終於理解醫官和武林中人對皇帝病情束手無策的原因,若要令皇帝康健,唯有遷都或者破解陣法,而以皇帝的性格,他是不會選擇遷都的。
“無名,後來李淳風又帶他師父送來一紙契約,”李世民說着指了指他的枕下,示意他自己動手,口裡繼續說道:“他們說這陣會困朕三年不得康健,倒與性命無憂,朕猜你秋末會來,便沒有着人去請你。”
李承訓已探手從那枕下拽出一封信箋,展開一看上面寥寥數語,大意是二人契約,若李承訓破陣,袁天罡甘願奉送其餘兩枚扳指,而李承訓破不得陣,將交出十枚扳指,信後還有袁天罡的畫押。
“袁天罡好算盤啊,四兩撥千斤,以其兩枚扳指,撥我四枚扳指,可我還不得不同意。”
李承訓說着嘴角掛起一絲苦笑,咬破自己的拇指,將染血的指印落在了那方書箋上,而後擡頭對皇帝說道:“請陛下安心,一切擔在無名身上,這方信箋交給臣,臣要掛在城門上,向他昭示自己準備接招。”
李世民含笑點了點頭,明顯能看到其臉上露出一抹輕鬆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