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後,庫法城外新修了不少農莊,不少被閩國喝令在此戍邊的天竺籍府兵將士被就近賜予了土地,將他們的家人從北天竺接來,就地屯墾,如今,被移植的椰棗樹抽出了新芽,地裡補種的莊稼也變得鬱鬱蔥蔥,一片生機盎然。
不過這一夜,熊熊火光再一次耀花了這裡的莊稼,一個頗爲大的農莊中,野火燒成了滔天烈焰,一堆堆乾草垛組成了要人命的火牆,哭喊着,身上燃着火的數十個人拼命向外跑着,卻被緊鎖的大門還有滾滾濃煙所阻攔,瀕死的痛罵聲宛若無名鬼蜮。
哆~弓弦猛地一響,好不容易翻過寨牆的一個阿拉伯人頹然掉了回去,火光烈烈下映照着一張慘白枯瘦的臉,幾點鮮血還掛在嘴角,陰晴不定的猙獰模樣猶如西方傳聞中吸血鬼那樣。
放下弓,薛之觀又是從懷裡摸了摸,耗費了數十條姓名,歷時一個多月,沾染着血跡千辛萬苦弄到的情報地圖又到了他手中,,看都不看,朝着火場中,薛之觀隨手就撇了進去,眺望着一抹飛炎吞噬了地圖,同樣熊熊燃燒的烈火也在他滿是血絲雙眼中燃起。
幾天後,泰西封波斯皇宮,新鋪就大理石砌成潔白的龍尾道上,穿戴着寬鬆了不少的四品都督官服,薛之觀急促的向宮內走去,行走間烏沙下兩條長長的掛帶都是左右搖晃着甩起。
雖然皇宮外延雕龍刻鳳,潔白的大理石甬道臺階樓梯華表都弄得與大唐宮殿裝飾差不多了,宮殿的主體卻還是以前波斯連成片的土黃色原拱建築,不似大唐那麼整潔,雕廊畫棟連成一片,薛之觀也沒來過兩次,一時間居然在走廊間迷了路。
還好,就在薛之觀對着複雜道路直皺眉的時候,一個清爽飄逸的身影忽然從迴廊中走了出來。
“薛叔!”
熟悉的聲音禁不住讓薛之觀一顫,趕忙對着那個聲音方向拱手低伏下頭拱手行禮道:“臣薛之觀見過王后殿下。”
似乎歲月沒在長孫織身上遺留下什麼痕跡,還是那般的清純飄逸,圓潤的臉龐上充滿少女的活力,一見到薛之觀,好不容易練就的那點王后風度也丟了個精光,冒冒失失急急匆匆就迎了過來。
“薛叔你怎麼還在這裡?我家郎君已經等急了,快跟我來,咦?,薛叔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長孫織從小並不被長孫無忌喜愛,可以說是在鄉下由薛之觀看着長大的,對於長孫織,薛之觀也有種女兒般的親情,眼看她毫不作僞的關切,薛之觀的眼神禁不住不安的跳動兩下,更加垂下了頭。
“這些天辦差勞累到了點,無礙,修正兩天就好了,不勞王后掛念。”
“哼,這個郎君,這兩天還一個勁兒嘀咕薛叔辦事不利,也不看把薛叔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一面扯着薛之觀的衣袖向裡走,一面長孫織還絮絮叨叨的噘着嘴爲薛之觀打抱不平,聽的薛之觀心頭卻是更加難忍。
“就是這兒了,薛叔你放心,這趟差事完結,妾身一定讓郎君給您放個大假期,好好修養一下。”
到了李捷的書房門口,長孫織又是拍着她飽滿的胸脯鄭重保證着。
看着她巧麗的臉龐上天真爛漫的模樣,薛之觀卻是禁不住心底嘆息了一聲。
就因爲上一代血腥的政治鬥爭,培養長孫織的時候,薛之觀特意嬌慣着她率性而爲,朗朗大方,不希望她將來插足於上層複雜的政治角逐中,當初長孫織嫁給李捷這個胡鬧王爺時候,雖然還是感覺自己大小姐不值,但嫁給一個無權無勢閒散王爺,能平安過這一世,薛之觀基本上還是滿意的。
可誰知道風雲際會李捷一個不起眼的庶子王爺竟然能創下如此偉業?讓薛之觀不爭不甘心。
心頭動搖了下,薛之觀卻旋即拱拳低下了頭。
“王后殿下,您追隨閩王出征中東,已經一年有餘了,前些日子臣聽說福郡王甚是想念,聽聞最近閩王要命人去秦懷陽將軍軍中勞軍,殿下何不把這個機會爭取下,回京師探望一下福郡王?”
聽薛之觀說的,長孫織禁不住一愣,糾結了下,旋即也是搖了搖頭:“前一陣蠻兒還來信,讓兒她照顧的很好,並且郎君決定要與拜占庭人,阿拉伯人會盟了,那一天將是他稱帝的一天,是郎君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妾身無論如何不能缺席!”
“反正會盟結束後,郎君就要到大家會京師了,不急於這一兩個月。”
歪着頭,長孫織真摯的莞爾一笑,看着她火紅的宮裙一角,心裡嘆息一聲,沒再說什麼薛之觀沉默的推開了閩王書房門走了進去。
裡面,卻有人早已在他之前到了,單膝跪伏在地上,蒙着黑麪的服部半藏正噓噓嚷嚷的稟告着。
“回稟殿下,我們的暗探也抵達了埃及,在劉仁軌將軍的配合下對埃及也進行了探查,對於臣服我閩國,接受冊封,埃及的阿拉伯貴族並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意思,相反,不少人甚至還持歡迎態度。”
“阿拉伯人侵佔埃及已經有十年有餘,不少阿拉伯貴族接手了拜占庭商人的產業,亞歷山大港正是靠着絲綢之路與地中海貿易而興盛的,與我國還有拜占庭同時開戰,商路堵塞,工商業凋敝,與敘利亞一樣,埃及方面也渴望和平。”
“而且開戰以來,埃及飽受劉仁軌大人的襲擾,他們已經被打怕了,埃及的總體狀況大概如此,至於漢志,內志等阿拉伯內陸,阿拉伯人守的太嚴了,暫時還沒有得到有用消息。”
跪伏在地上,服部半藏用流利的唐語敘述出來一大堆情報,都是一切正常,但聽過之後李捷面上卻沒有絲毫放鬆,依舊雙目滿是遲疑,站在桌前又是繞了兩個圈子,纔再次揮手問道:“找到侯傑中護軍的形跡沒有?”
“屬下無能,尚未發現侯中護軍,不過拜占庭方面屬下已經發動一切力量尋找了。”
“不惜一切代價。”
“喏!”答應一聲,服部半藏叩首後站起身就要退去,只不過路過薛之觀身旁時候,他眼神很奇異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後垂着頭,到底沉默的出了書房。
這時候才注意到薛之觀到來,李捷禁不住急切的迎了過來,薛之觀也趕忙拱起了手單膝跪下行禮道:“叩見我王。”
“屬下無能,歸國途中路遇沙盜,王文都尉殉國,麾下陣死者十之七八……”
“阿曼也門的阿拉伯人動向究竟如何?”打斷薛之觀的話,李捷急促的直接問了出來。低伏的眼神明顯跳了跳,頓了大約一剎那,薛之觀聲音如常答道:“阿曼也門的阿拉伯人部落鬆散,未有異動,對我閩國夠不成威脅。”
終於長長舒了口氣,轉過頭李捷就回了他的太師椅上靠在靠背上舒服的躺下,輕鬆了片刻,這才敲了敲桌面上的呼喚銅鈴,對着門口擺了擺手命令道:“去告訴蕭盛,可以和阿拉伯人談實際的了!”
“喏。”剛剛進門的秘書郎蕭庭立馬恭敬答應一聲,拱拳出了門,斜着眼看了看這個同樣出自江左蕭家的人才,薛之觀的眼神禁不住又冷了冷。
“對了,孤差點忘了,薛卿免禮,這一趟辛苦了,卿的部下孤會厚賞撫卹的,卿下去吧,這些天好好將養。”
“謝殿下。”
重新恢復了熱絡,李捷從躺椅上直起身,又是熱情的比了比手,再次一拱拳,薛之觀也是站起身來,從容的退出了書房。
鴻臚寺,東正堂,會晤外番的談判場。
阿卜杜拉蒼老的臉這會皺紋禁不住多了幾倍,一把白鬍須也是稀疏了不少,一着急他就愛捋鬍子,這十來天一把上好的白鬍子硬生生被他捋的快禿了。
戰爭已經失敗,他是抱着滿腹誠意來與閩國和談,可談了十來天,卻一點實質性進展都沒有,要說閩國故意拖沓吧,偏偏他還講不出這個理,只能這麼一臉苦惱的聽着。
對面,禮部尚書蕭盛卻是紅光滿面,唾沫星飛濺,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着:“君爲臣綱,父爲子綱,華夏倫常,拜占庭臣服於我國,汝國伐之,猶如當父伐子,罪孽深重……”
“蕭大人,我們阿拉伯帝國承認,這次戰爭是我們先挑起來的,是我們不對……”
“別打斷,重要的我還沒說呢!依照周禮,汝國既然服嘴,應於都城城郊修祭壇一座,祭壇需高三尺三分三,內埋碧玉三面,上刻古篆字雲……”
眼看着蕭盛說的滔滔不絕,阿卜杜拉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哈欠,這已經第十五天,還沒等談判,閩國這幫迂腐的文官先爲何種禮儀招待自己打了三天多,最後還是定下遵從什麼漢禮,好不容易開始談判,又爲各自國主地位當如何擺放,衣着服侍,乃至結盟時候土臺子該怎麼搭喋喋不休爭論個沒完,說是兩國談判,這些天阿卜杜拉看他們禮部與鴻臚寺的人自己打起來的次數更多。
阿卜杜拉怎麼都想不明白,如此一個迂腐守舊的國家,怎麼就能異軍突起,連自己偉大的阿拉伯帝國都打敗了?
就在阿卜杜拉不耐煩到極點時候,冷不防對面的老蕭盛冷不丁眼前一亮,對着趕進來的閩王秘書郎蕭庭點了點頭,旋即把口水一手,從懷裡摸出來一本文書,徑直低了過去。
“如果阿拉伯帝國要與我國停戰,這是我國的條件,阿拉伯人必須遵從!”
滿腦袋想着這無趣的談判還要進行多久,冷不防老蕭盛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足足愣了一分鐘,阿卜杜拉這才伸手接下了蕭盛遞過來的文書閱讀開,不到片刻,他的眉毛就禁不住挑了起來。
“還有交換條件的可能嗎?”
“沒有,這是閩國的底線。”收起了近日來的張揚,老蕭盛雙手合十,認真的說着,聽的阿卜杜拉捏着薄薄的文書,手再一次劇烈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