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身打造。
這是伊桑的原話。科恩兄弟爲藍禮量身打造了一部作品,這絕對是匪夷所思的。
在好萊塢電影產業裡,頂級導演爲某位特定演員量身打造一部作品、一個角色,這不算稀奇,最直白的例子就是“殺死比爾”,這就是昆汀-塔倫蒂諾爲烏瑪-瑟曼創作的作品。
但暫時撇開科恩兄弟和藍禮不太愉快的初次見面不說,藍禮僅僅只有二十二歲,崛起速度無比迅猛,卻終究還是太過年輕,成爲藝術創作者的靈感繆斯,這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更何況,他們之間的交情也完全談不上朋友。
即使是與科恩兄弟私交甚密的喬治-克魯尼,先後一起合作了“逃獄三王”、“閱後即焚”、“凱撒萬歲”、“真情假愛”等多部作品,他依舊沒有能夠得到如此待遇,但現在,藍禮卻給予了他們靈感,得到了如此特別待遇。
這……着實是一個巨大的意外。
坐在副駕駛座裡的安迪,不由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比起驚喜和雀躍來說,更多還是疑惑,在他所不知道的時間線之中,藍禮和科恩兄弟的交情已經如此深厚了?
隨即,安迪看向了後視鏡,捕捉到了藍禮眼底的驚訝和愣神,稍稍心安,看來藍禮也是一無所知的。於是,安迪就興致盎然地朝着科恩兄弟投去了視線,他們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今天的工作邀約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桑和喬爾顯然沒有預料到自己隨手扔出來的炸彈,到底有多麼驚悚,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神情之中都有着相似的歡快和喜悅,完全沉浸在藝術創作的頭腦風暴之中,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起了整個故事的線索藍圖。
“我的意思是,你是靈感來源之一,重要的來源!除此之外,我們還查閱了許多資料,重新回到六十年代的格林威治村,借鑑參考了六十年代民謠歌手戴夫-範-朗克(dave-van-ronk)的自傳回憶錄’麥克道格街的市長’,講述那個年代的故事。”
“戴夫-範-朗克、湯姆-帕克斯頓(tom-paxton)、菲爾-奧克斯(phil-ochs)、瓊-貝茲、鮑勃-迪倫……他們都曾經在格林威治村苦苦奮鬥着,到處碰壁、頭破血流、橫衝直撞,不是爲了成功,也不是爲了榮耀,僅僅只是爲了尋找自身價值。”
“當然,我們還借鑑了’堂吉訶德’這張專輯,以及整個時代背景之下的民謠窘境;最後,以你和範-朗克爲原型,創作了一個虛擬的民謠歌手角色,將他放置在六十年代的格林威治村,不過,我們不會講述他如何取得成功的故事,甚至不是他的個人傳記,而是通過他來講述整個時代、整個浪潮的故事。”
“現在,我們正在考慮電影標題,’堂吉訶德’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就像你在專輯之中所說的,這是一片回不去的孤地,而堂吉訶德們則被困在了原地,但另外……”
“另外,我們還在考慮範-朗克的一張專輯,名字叫做’關於戴夫-範-朗克(inside-dave-van-ronk)’,也許,我們可以套用男主角的名字,以’關於xxx’作爲標題。”
……
整個交談內容呈現出支離破碎的狀態,難以理清一個思路或者脈絡,就好像打開一盒拼圖,嘩啦啦地將所有碎片都傾倒下來,信息量無比龐大,卻讓人無從下手,亂成一團。
對於那些不瞭解民謠、不瞭解六十年代、不瞭解格林威治村、不瞭解文化浪潮的門外漢或者年輕人來說,就更加不友好了,一個接着一個的陌生詞彙持續不斷地往外蹦,每一個單詞都聽懂了,但拼湊起來之後的整個段落,卻根本無法理解故事的來龍去脈,更不要說故事背後的含義了。
宛若天書。
那是因爲,科恩兄弟就是如此交談的,喬爾和伊桑之間迸發出了一場頭腦風暴,所有信息宛若流星雨一般宣泄而下,整個車廂之內都充斥着他們的聲音,卻只有他們的聲音,根本沒有人可以介入其中,就連跟上節奏都無比困難。
雖然科恩兄弟的視線始終落在藍禮身上,似乎正在向藍禮闡述,又似乎正在邀請藍禮加入;但他們的談話節奏非常迅猛,那股亢奮而癲狂的氣質確實讓人無從插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一直到最後,喬爾和伊桑同時看向了藍禮,投去了詢問的視線,這纔給予了藍禮插話的空間。
喬爾迫不及待地詢問到,“所以,你覺得呢?”
坐在後排座的內森已經徹底燒腦了,頭昏腦漲之餘,根本不知道科恩兄弟剛纔說了什麼,只聽到了一大堆陌生的名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內森朝着羅伊投去了視線,卻發現羅伊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沒有開口,也沒有動靜,無法確定,羅伊到底是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
幸運的是,他們不需要聽懂,只要藍禮聽懂了就可以。
問題就在這裡,藍禮聽懂了嗎?
“我覺得,喬治-斯蘭德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應該會興奮得直接昏厥過去。”藍禮半開玩笑地說道,這一次輪到科恩兄弟滿頭霧水了:喬治-斯蘭德?那是誰?
藍禮沒有解釋,而是稍稍沉思了片刻。
事實上,他沒有聽懂;更爲準確一點來說,他確實聽懂了,卻無法理解科恩兄弟骨子裡的那種狂熱。
六十年代的民謠浪潮,七十年代的搖滾浪潮,還有活躍在那個年代的嬉皮士文化,這深深地影響了整個美國的歷史進程——
最簡單粗暴的例子就是,史蒂夫-喬布斯、比爾-蓋茨等人的身上都帶着那個時代的深深烙印,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喬治-盧卡斯、詹姆斯-卡梅隆、馬丁-斯科西斯等導演都帶着那個時代不可磨滅的印記,還有電影音樂文學乃至於政/治,全部都是如此。
那個年代的興衰變遷、那些浪潮的跌宕起伏,藍禮都是知道的,但,他終究只是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至少,不像科恩兄弟那樣。
喬爾出生於1954年,伊桑出生於1957年,如同斯皮爾伯格等黃金一代導演,他們都真正地走過六十年代、闖蕩七十年代,並且在八十年代漸漸開始形成自己的藝術追求。民謠浪潮、搖滾浪潮、嬉皮士文化,所有的所有都流淌在他們的血液之中。
藍禮卻僅僅只是一個旁觀者,從書籍和影像的記錄之上去追溯那個年代的輝煌和癲狂,就如同“午夜巴黎”的故事一般,每個人都對現實生活不滿,將自己的精神寄託在某個完美的黃金年代;而每一個年代的人都在逃避着現實,幻想着另一個黃金年代。
對於藍禮這一代人來說,他們永遠懷念着九十年代的璀璨和輝煌;而對於九十年代的那一代人,他們則念念不忘八十年代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同理,對於科恩兄弟來說,他們始終在追憶着六十和七十年代的純粹和簡單。
某種意義來說,藍禮和科恩兄弟的靈魂深處都是相似的,懷念着自己藝術靈感的來源,堅守着自己內心深處的樂土,只是呈現出不同的年代特性,現在卻通過民謠這個載體,喚醒了彼此的共鳴。這讓藍禮想起了喬治-斯蘭德,那個無比懷念着八十年代音樂市場的老頭兒。
小小的打趣之後,藍禮也沒有解釋的打算,微笑地轉移了話題,接着說了下去。
“曾經,音樂和電影都是藝術的載體,承載着創作者的思想和靈活,也承載着生活的情緒和社會的重量,那時候的夢想是純粹而簡單的,僅僅只是爲了實現自我價值;但現在,音樂和電影卻漸漸成爲了商業的載體,肩負着利益至上和娛樂至死的重擔,舉步維艱,於是,夢想也變得複雜而混亂起來,我們到底是在追逐着名利,還是在追逐着自由。”
“曾幾何時,夢想讓生活變得可以忍受,即使是在清貧和困苦之中苦苦掙扎,但他們依舊對格林威治村那一片熱土懷抱着殷殷期待;但現在,夢想卻讓生活變得無法忍受,殘酷的現實讓夢想無處安放,華盛頓廣場依舊是那個華盛頓廣場,卻已經被麥當勞和星巴克包圍,先驅村莊那樣的酒吧已經漸漸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藍禮的視線落在了喬爾和伊桑的身上,“所以,你們希望講述那個年代的故事,那些純粹簡單的年代。所有人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地衝進浪潮之中,成爲了整個時代的一份子。”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取得成功,鮑勃-迪倫只有一個,但在他身後,還有一百個一千個懷抱着同樣夢想的人。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有的人堅持了下來,有的人卻放棄了。時代變了,以前那些放棄的人,終究還是選擇了放棄;而以前那些堅持的人,似乎也都選擇了放棄。那個浪潮洶涌的時代,就這樣永遠得一去不復返了。”
藍禮的話語帶着一絲淡淡的哀傷,讓喬爾和伊桑都流露出了無比亢奮的神色。
喬爾那張大的嘴巴,幾乎就要尖叫出聲了,“上帝,上帝!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們腦海裡一模一樣的想法!完全一致!怎麼可能!上帝,這就是屬於你的電影,我是認真的,藍禮,我是認真的!請你一定要出演這部作品,一定!”
科恩兄弟的這部作品,藍禮記憶猶新,因爲這是他個人最爲鍾愛的一部科恩兄弟,電影的名字叫做“醉鄉民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