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藍禮只是感覺到胸口一陣沉悶的窒息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溼冰冷的空氣,整個肺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感,但,他依舊覺得喘不過氣來,彷彿一塊巨石沉沉地壓在胸口一般,只是這樣悶悶地捶打着心臟,悶得難受。
躺在牀/上,那種沉入湖底的窒息感就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深藍色的湖水順着毛孔鑽入身體,冰冷刺骨,空氣泡泡一個接着一個從嘴角溢出,氧氣消失的沉悶和壓抑讓胸口幾乎就要炸裂開來,試圖掙扎,但四肢卻一點力量都使不出來,只能徒勞地揮舞着。
窒息,只是窒息。
於是,他離開了房間,離開了人羣,離開了攝影基地,悄悄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他需要一點點新鮮空氣,一點點私人空間,一點點安靜……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老實說,他有點想念海瑟-克羅斯了,還有點想念馬修-鄧洛普了,也許還有保羅-沃克和瑞恩-高斯林,他有點想念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些朋友。就好像“地心引力”的瑞恩-斯通一樣,他開始想念那些生活的羈絆,還有地心引力所帶來的真實感。
藍禮現在依舊清晰地記得,結束了“愛瘋了”的拍攝之後,他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地無法擺脫雅各布和安娜的故事,彷彿剛剛結束了一場瘋狂的戀愛之後,心痛到無法呼吸,那種沉悶的窒息感始終揮之不去,卻又無法緩解。
今天,他再次感受到了這種滋味。但又有所不同。
他無法形容,也無法表述。
也許,只是單純因爲他不曾像雅各布那樣瘋狂而炙熱地戀愛過,卻像瑞恩-斯通那樣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線上的掙扎,所以,感同身受的共鳴終究還是不同的;也許,又是因爲在這個角色身上,他投射了太多自己和海瑟的故事,以至於混淆了角色和現實的界限。
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腦海之中的紛亂思緒,有着無數線頭,左一個右一個,一個念頭纔剛剛冒出來,一個念頭又截斷了,整個大腦開始腫脹起來,隱隱作痛,根本無法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這種深陷其中的沉浸式感受,比以往任何一部作品都要更加洶涌也更加真實,同時還更加清晰,他的大腦無比清楚地意識到整個過程以及所有細節,放大了痛苦,卻依舊束手無策。
從積極的角度來說,在表演的控制力方面又更上了一層樓;從消極的角度來說……折磨和煎熬也更加難以忍受了。但,如果重來一次的話,他依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條路。
也許,他的確是一個瘋子;即使現在不是,距離也已經不遠了。
痛苦突破了一個極限之後,漸漸就開始變得習以爲常起來了,思緒依舊在分散着,但似乎痛楚也開始轉移了;低頭看着自己懷抱裡的吉他,不由啞然失笑。
實話實說,藍禮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攜帶了吉他出來,過去這幾個小時裡,大腦出現了許多記憶空白片段,片場的、拍攝的、表演的,記憶開始變得支離破碎起來,一段一段的,就連時間線都被打亂,毫無頭緒。
剛纔也是如此。腦海裡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拿了吉他,當意識到的時候,吉他就已經在懷抱之中了,堵塞而擁擠的大腦着實無法理清思路,一個個樂符碎片毫無意義地在指尖勾勒之下流淌了出來,不成篇章,也不符樂理,只是單純的片段而已。
但,吉他那清澈乾淨的絃音卻帶來一絲凜冽和清冷,在月光之下緩緩流淌,彷彿潺潺流淌的溪流,在青石、樹根、水草和魚兒身邊穿行着,就連夜色之中的濃霧和螢火蟲都開始跟隨着樂符翩翩起舞,不知不覺,胸口的灼熱和沉悶就稍稍緩解了些許。
這讓藍禮想起了“太平洋戰爭”劇組工作的那段歲月,一羣人圍繞在篝火旁邊,彈奏着吉他,放聲高歌,緩解着拍攝壓力。這是他們少數幾種娛樂手段之一。
指尖和琴絃的觸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琴絃壓迫指尖的力量,然後輕輕一勾,擠壓在胸口的巨石似乎就輕鬆了一分,那一個個簡單的和絃拼湊碰撞在一起,有的和諧,有的則不,卻漸漸地開始匯聚起來。
就如同潺潺溪流一般,在尖銳和坎坷之中穿行,朝着遠端奔騰而去,最後匯入一片深藍色的湖泊——又或者是海面,夜色之中分辨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冷冽而平靜,正在召喚着他一躍跳入其中,擺脫所有束縛,掙脫所有枷鎖,與水流徹底融爲一體。
“不要,不要因爲內心感受而懲罰我;不要,不要因爲靈魂煎熬而懲罰我。”
自然而然地,歌聲就順着旋律流淌而出,輕聲哼唱着,眼底的苦澀和落寞就這樣流露了出來,混雜在樂符之中,窒息感剎那間洶涌起來,指尖不由就繃直了起來,死死地扣住了琴絃,渾身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痛苦和悲傷似乎開始膨脹起來,瀕臨爆炸邊緣。
那股情緒來得如此洶涌,猝不及防,束手無策;但隨即又瞬間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忍不住就閉上了雙眼,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緩緩地安靜了下來。
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單純地享受着無邊無際黑暗所帶來的潮水般感受,似乎只有湖水才能夠讓心情保持平靜,那股靜謐到極致的寧靜讓肌肉一點一點地舒緩了下來,指尖順着思緒的流動再次開始勾勒起來。
“厭倦了深夜在街邊蜷縮長眠,在公車站繁忙工作到清晨;精疲力竭地等待着第一縷晨曦,當它灑落下來,腳步前進的方向卻依舊是一片黑暗。”
藍禮彷彿行走在六十六號公路的荒漠和戈壁之中,沿着公路一路前行,身心俱疲、步履蹣跚,那漫長的道路根本看不到盡頭,只是一步一個腳印地持續前進着,久而久之,這就漸漸成爲了一種習慣。
太陽在身後升起,陽光驅散黑暗、籠罩大地的腳步卻着實太過緩慢,前進的方向依舊是一片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嚴嚴實實地掩蓋了整個世界,看不到終點,看不到前方,看不到盡頭,甚至看不到明天。
沒有未來,也沒有希望。走着走着,腳步就越來越沉重,幾乎就要邁不開。
“不要,不要因爲內心感受而懲罰我;不要,不要因爲靈魂煎熬而懲罰我。”
樂符還沒有落下,聲音就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那種強烈的窒息感正在洶涌地灼熱着他的身體和靈魂,熊熊燃燒的火焰正在越來越兇猛,幾乎就要將他化作灰燼,“所以,我爬行着逃離了後門,掙脫了這些窒息的僞裝,騰空一躍進入水中,我騰空跳進了水中,一池深水(The-Water)。”
緊閉着眼睛,藍禮彷彿可以聽到耳邊傳來的烈烈風聲,他奔跑着、瘋狂地奔跑着,跑步達到了極致之後,好像就連狂風都在腳下洶涌,然後整個人輕輕一躍——
騰空而起、乘風翱翔,張開雙臂就可以在蒼穹之上自由自在地飛行着,整個浩瀚遼闊的天空都是他的領地;滑翔到了最後,一頭鑽進了那一片令人心碎的藍色之中,輕柔的湖水似乎張開了懷抱一般,緊緊地將他包裹起來,冰冷,卻溫暖。
在這一刻,他終於解脫了。
“邪惡魔鬼在電視機裡咆哮,於是我在十六大街轉手賣掉,但耳邊依舊傳來無人機的噪音,現在我準備翹掉今晚的夜班,你覺得我可以遇到一輛便車嗎?我不在乎前路到底在何方。”
逃離,他僅僅只是想要拔足狂奔,轉身離開那一片痛苦和掙扎的泥濘沼澤,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尋找到一縷光芒,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沒有未來,僅僅只需要一縷微弱的希望就足夠了,但視線之中,所有的所有都是黑暗,他在掙扎着、反抗着,卻無濟於事。
更可怕的是,他是孑然一身。
“不要,不要因爲內心感受而懲罰我;不要,不要因爲靈魂煎熬而懲罰我。所以,我爬行着逃離了後門,掙脫了這些窒息的僞裝,騰空一躍進入水中。”
指尖停頓了下來,輕輕顫抖着,滾滾黑夜無處不在,抓住了他的腳踝,血腥的氣息正在舔舐着他的皮膚,他掙扎着,拼命逃離着,指尖再次勾勒了起來,那錯雜而深刻的情緒順着歌聲宣泄了出來,“所以我爬行着逃離了後門,掙脫了這些窒息的僞裝,我騰空跳進了水中,一池深水。”
世界,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了,只剩下汩汩水聲在耳邊涌動,順從着那股聲音的指引,他用力地拍打着雙腿,尋找着希望的彼岸,也尋找着心靈的棲息之地。
“臉孔漸漸麻木,肺部漸漸窒息,但我依舊在踢打着雙腿直到抵達彼岸;我依舊沉睡在你的門廊裡,我依舊害怕打碎你家大門的枷鎖。”
唱着唱着,肩膀的緊繃線條就一點一點地舒展,胸膛的拘謹壓迫就一點一點地敞開,飽含着唏噓和落寞的聲音點燃了一抹笑容,在嘴角輕輕地慢慢地小心地勾勒起來,苦澀卻明亮,
“於是,我爬行着逃離了後門,掙脫了這些窒息的僞裝,騰空一躍進入水中,我騰空跳進了水中,一池深水。”
在躍入水中的那一刻,他自由了。
注:深水(Water——Ra-Ra-Ri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