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如果按照“詩經”所述,八月的天氣就已經漸漸轉涼,夏去秋來,炎熱的盛夏終於走向了尾巴;但八月的紐約卻依舊籠罩在一片躁動的悶熱之中——
聽不到蟬鳴,只有引擎轟鳴;看不到叢林,只有人山人海;感受不到熱浪,只有車水馬龍……可是,心情的燥熱和煩悶卻在汗流浹背之中翻滾起來。
人來人往之間,一張張油光滿面的臉孔之上都帶有城市特有的躁鬱,匆匆路過的腳步揚起一片塵埃,如同一陣輕風在金色陽光之下晃盪搖擺一般;投影在地面之上的影子長長地密密地交疊在一起,彷彿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陰霾,看不見,卻存在。
此時此刻,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靜下心來,坐在路邊的露天咖啡屋,享受一杯咖啡的悠閒呢?也許有人會說,有錢人;但事實就是,有錢人會選擇坐在空調房裡放鬆自己,有格調的人才可能如此文青又矯情地坐在露天咖啡屋裡。
很多時候,貴族的習慣與禮儀,確實就是一種“病”,如此形容也沒有問題,但這種“病”卻恰恰是他們的最後堅持。心靜自然涼,這一份心志與毅力就是將他們與“普通人”區分開來的能力,漸漸成爲了他們習以爲常的一部分。
安德烈-漢密爾頓假裝正在沉思着,視線餘光卻正在悄悄打量着對面的藍禮。
藍禮正在慢條斯理地品味着手中的咖啡,滾燙滾燙的咖啡冒着氤氳熱氣,但藍禮卻如同寒冬之中品嚐一杯熱茶般,臉上流露出心滿意足的悠閒和愜意,儘管額頭之上隱隱滲透出了些許汗漬,卻沒有陷入大汗淋漓的窘境,那一份怡然自得的姿態,彷彿盛夏的酷暑不復存在一般。
安德烈堅持了再堅持,卻終究還是忍不住敗下陣來,“我要進去了。”不是徵求藍禮的同意,而是宣佈了最終決定。
說完之後,安德烈就沒有再理會藍禮,拉開了自己的藤椅,走進了咖啡屋的內部,尋求空調房裡的涼爽和舒適;而藍禮依舊不緊不慢,招來了侍應生,表示他們將轉移到室內,然後這纔不緊不慢地進入空調房。
坐在木質長椅上的安德烈,看着在自己對面慢慢坐下來的藍禮,不可思議地皺起了眉頭,“親愛的上帝,我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你是一個霍爾了。”
“你的意思是,瘋子還是變態?”藍禮微笑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其實並不合格,僅僅只是達到基準線而已。亞歷山大纔是真正的禮儀周全,誰像你。”
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安德烈的長兄,也是下一任漢密爾頓公爵的繼任者,禮儀與風度都無可挑剔;安德烈是家中的幺子,情況有所不同。
兩位兄長和父母雙親都十分縱容他,安德烈幾乎就是放羊式長大的,基礎禮儀沒有問題,但關鍵時刻總是容易出紕漏,就好像剛剛這樣,修煉還是不到家。不過,因爲家人全部都不介意,安德烈自然也就不介意了。
安德烈攤開雙手,早就已經習慣瞭如此言論,洋洋自得地露出了笑容。這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不需要炫耀也不需要假裝,所有一切都是隱藏在骨子裡的,與生俱來。
但隨即,安德烈的笑容就垮了下來,因爲他可以看到,藍禮再次放鬆下來,絲毫沒有着急也沒有焦慮的模樣,這讓安德烈意識到,他剛剛的僞裝全部都被識破了,“所以,你一點都不擔心?”
“我的擔心能夠影響結果嗎?”藍禮反問到。
安德烈磨了磨牙齒,“你明明知道,可以。”
“那麼我現在就開始擔心了。”藍禮順勢說道。
安德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試圖再辯解幾句,但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似乎從他們第一次認識開始,他就從來不曾在藍禮面前佔據過上風,“爲什麼你總是老大,我們總是跟班?”安德烈忍不住抱怨起來。
“因爲你們願意相信我。”藍禮微笑地回答到。
安德烈不由語塞。
如此答案,不僅讓人無法反駁,而且隱藏其中的感動更是在默默涌動着。藍禮總是如此,即使明知道他在開玩笑又或者是調侃,但他的身上有着一股特別氣質,讓人沉靜下來,讓人願意相信,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圍繞在了他的身邊。
啞然失笑,安德烈輕輕搖了搖頭,重新回到了事情的正題上來,“老實說,你應該知道,只要是你推薦的作品,只要你願意擔任製片人,我就願意投資。現在整個好萊塢之中,你就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了。所以,沒有疑問,我當然願意投資。”
“安德烈,生意歸生意,朋友歸朋友。你創建制片公司,顯然不是爲了口碑,而是爲了盈利,你應該冷靜地做出判斷。”藍禮注視着安德烈說道,“當然,我希望我推薦的作品,你能夠投資,但比起一個電影項目來說,你更加重要。現在認識幾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時,侍應生將兩個人的咖啡端了進來。
藍禮朝着侍應生露出了一個微笑,表示了感謝,而後就再次端起咖啡杯,細細地品味起來。
安德烈微微愣了愣,哧哧地笑了起來,忍不住就開始吐槽起來,“這一套對我不管用。你應該是把對付伊頓的那一套搬過來了吧?真是偷懶。”
藍禮卻不置可否。
安德烈再次語塞,最終只能是鬱悶地搖搖頭,“讓我們重新回到工作上來吧,這部作品,你認爲投資成本控制在多少是恰當的?”
今天,藍禮和安德烈見面,就是爲了“夜行者”這個項目前來的。
藍禮簡單闡述了整個項目的方案框架和基本內容之後,安德烈就擺出了一副深思熟慮的姿態,本來,他是想要故意吊吊藍禮的胃口,期待着看到藍禮進一步努力遊說他的模樣,畢竟這樣的機會着實難得。
但沒有想到,藍禮卻是氣定神閒、從容不迫。
於是,就發生了上述的場景,終究還是安德烈沒有能夠沉住氣。
面對安德烈最後的“繳械投降”,儘管這就是藍禮所期待的結果,他也預料到了,但安德烈如此爽快直接的反應,還是讓藍禮輕輕揚起了眉尾——
丹-吉爾羅伊可不是達米恩-查澤雷,儘管吉爾羅伊沒有導演經驗,也不算是頂尖編劇,但他在業內的人脈與資源還是着實不少的;可是,“夜行者”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能夠找到投資方,這是有客觀原因的。
現在,安德烈卻沒有任何猶豫,僅僅只是因爲藍禮,乾脆利落地就點頭了。藍禮的感覺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
不過,藍禮和安德烈之間也不需要婆婆媽媽的互相客套,當初“一個人的演唱會”是如此,之前的“爆裂鼓手”也是如此。
於是,藍禮輕輕頜首,沒有客套地徑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具體的,我也不太確定,還是要看導演對於整個項目的規劃,不過,這個項目肯定比’爆裂鼓手’更加恢弘,演員陣容、拍攝場地以及拍攝道具等等,全部都是更大規模。”
“我預估的話,可能需要五百萬,最多不超過一千萬。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找一個自己熟悉的製片人,再詳細評估一下。”藍禮總結性地說道,這方面終究不是自己的強項,他能夠給出的意見也着實有限。
五百萬到一千萬,這對於一部獨立電影來說,已經不是小數字了。但安德烈卻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些數字對於他來說,僅僅只是一連串數字而已,沒有太多實際意義,“你覺得,如果我找馬修過來幫忙計算一些數字,他在行嗎?”
“馬修?”藍禮認真想了想,“可以試試看,他對數字還是十分在行的。不過,馬修對於好萊塢的資本運作了解還是太少,如果可以的話,你應該尋找一個熟悉行業內部的會計,然後和馬修碰面,詳細聊一聊,思路就會清晰許多了。”
“我知道了。”因爲“爆裂鼓手”還沒有上映的關係,安德烈也無法自己做出一個橫向比較,所以他現在需要更多專業意見,“如果尋找馬修的話,還是需要你給他說一聲,馬修那個臭脾氣,除了你之外,其他人誰都不買賬的。我保證,不會打擾他的工作時間。”
“哈,我拒絕。打擾馬修的工作節奏,我也會挨訓的。”藍禮歡快地大笑了起來。
安德烈無語地看向了藍禮,然後耍無賴地說道,“我不管,我就說,這是你的項目。你必須掛名製片人,否則,我絕對不會接手的。”
“不會接手什麼?”說話間,侍應生再次帶領着一個身影走了過來,來人沒有絲毫的停頓與隔閡,直接就切入了談話,如此“沒禮貌”的行爲,藍禮和安德烈卻毫不在意,甚至沒有擡頭,然後自來熟的伊頓-多默就已經落座了。
“你怎麼也喊他過來了?他確定不是遲到了嗎?”安德烈吐槽到。
“沒有,我故意讓他推遲半個小時過來的。我覺得,搞定你,可能半個小時就足夠了。”藍禮笑呵呵地說道。
安德烈滿頭黑線。
伊頓點完咖啡之後,卻是無縫銜接地加入話題,“什麼半個小時就足夠了?”
“藍禮說,搞定你,半個小時就足夠了。”安德烈轉過頭,一臉幸災樂禍地說道。
伊頓卻是毫不介意,“半個小時?不用,一分鐘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