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萊徹和安德魯正面對上了。
在全場驚訝得眼珠子幾乎就要掉下來的驚悚氣氛之中,安德魯挺身而出,據理力爭,爲自己的首席位置放手一搏,“這是我的位置!”
“這是我的位置!”弗萊徹正面還擊回去,“我想給誰就給誰!一般我會給一個帶着鼓槌的人。”
安德魯這才意識到,自己把鼓槌遺忘在了租車行,但他嘴巴卻說道,“我忘記在車裡了。我馬上就回來。五分鐘!”
“我現在就開始熱身了。”弗萊徹卻不近人情。
安德魯還在爭取,“我可以使用瑞恩的鼓槌……”
“內曼,首席不是你的了。”弗萊徹不爲所動。
回想昨晚將近五個小時的折磨和煎熬,安德魯拒絕繳械,“不,我沒有!你不能這樣做!”
“不能?”弗萊徹如同吞噬生命的鯊魚般張開了血盆大口,“你什麼時候成爲見鬼的專家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做?你個見鬼的平胸火柴妞!”
安德魯瞪圓了眼睛,面容猙獰,“我贏得那個位置!”
“你什麼都沒有贏過。我草/你/他/媽/真是自以爲是的賤/貨/!”弗萊徹依舊是滿嘴粗口,“你之所以成爲首席就是因爲你’弄丟’了曲譜。”特納的曲譜。“你之所以能夠進入音樂室樂隊就是因爲當你在拿騷樂隊的時候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訴過你我到底要什麼!”
雙倍搖擺。
“我錯了嗎?”
安德魯沒有辦法反駁,“沒。”但言語卻拒絕退讓,“我之所以進入音樂室樂隊是因爲……”
瑞恩揚聲打斷了安德魯的話語,“你爲什麼不能就滾開?”
“嘿!”安德魯直接轉過身,雙眼赤紅地咆哮到,“滾開!約翰尼-猶他(Johhny-Utah),翻我的樂譜去吧!婊/子!”
瑞恩惡狠狠地磨着牙齦,卻無法反駁。
“嘿!”弗萊徹打斷了安德魯的宣泄,“我他/媽/想什麼時候讓你滾都可以!”
“你沒膽現在就把讓我滾!”安德魯挑釁弗萊徹的權威。
弗萊徹的眼珠子幾乎就要炸裂開來,“試試看!你個/軟/逼!”然後,弗萊徹死死地瞪了安德魯一眼,“距離五點半還有十一分鐘,我的樂隊就要上臺了,在那之前,如果你沒有帶着見鬼的鼓槌走上舞臺,又或者你敢他/媽/地打錯一個拍子!一個!我就立刻把你丟會拿騷樂隊,給別人翻曲譜翻到你畢業或者直接退學!等你從謝爾佛滾蛋的時候,你會讓你爸爸都看起來像是一個成功人士!”
“明白?”
“又或者,現在就讓那該死的約翰尼-猶他做首席!你選。”
約翰尼-猶他,1991年基努-裡維斯主演作品“驚爆點”的男主角名字,先是橄欖球四分衛而後轉職成爲FBI,而後又假扮衝浪高手進入犯罪團隊破案,簡單來說就是看起來樣樣都行卻樣樣不精,最終永遠都只能是“翻樂譜”的角色。
安德魯如此稱呼瑞恩,現在弗萊徹也如此稱呼瑞恩。這是非常的一個細節,站在安德魯身後的瑞恩就這樣不知不覺成爲了背景牆,似乎不久之前,他還是與安德魯齊頭並進、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轉眼之間就已經成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
現場觀衆沒有能夠清晰地捕捉到細節變化,但腦海之中卻漸漸遺忘了瑞恩的存在,所有視線都聚集在了分庭抗禮的安德魯和弗萊徹身上,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面對弗萊徹咄咄逼人的強大聲勢,安德魯那雙眼睛一點一點黑化,似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淺褐色的眸子正在變成一片漆黑,即使漆黑如墨也依舊透着絲絲光暈,波光流轉之間的魔鬼羽翼正在徐徐展開。
“那是我的位置!”安德魯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崩裂出來的,強大的聲勢頂天立地地朝着弗萊徹撞擊了過去,“我會登臺的!”而後,安德魯轉身離開。
上車。啓動。抵達。下車。取物。上車。出發。
撞車。
一切兵荒馬亂之間,安德魯在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沒有注意左右的來車,然後就被一輛大紅色的貨車直接攔腰撞擊。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安德魯更是滿頭都是鮮血,但他的視線卻只注意到了一件事:五點三十一分了,他錯過了比賽演出。
安德魯掙扎地爬出了車廂,完全無視了另外一位事故司機的勸阻,抓起了自己的鼓槌,而後就朝着比賽地拔足狂奔,他的腳步已經踉蹌了,一深一淺地踩着步伐,擦掉模糊視線的血漬,渾然忘我地衝進了比賽場地,滿身浴血地走上了舞臺。
然後,演奏。
所有樂隊成員都驚呆了;整個放映廳現場觀衆也都驚呆了。一場演出,卻將現實與虛擬的兩邊觀衆合二爲一,坐在了同一片舞臺面前。
每一個人就這樣微微張開嘴巴,瞠目結舌地注視着眼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鮮血不斷從安德魯的額頭之上滑落,模糊了視線;雙手沾滿了粘稠鮮豔的血液,明顯影響到了雙手握持鼓槌的動作;因爲劇烈的疼痛而導致身體開始瑟瑟發抖,不要說擊打節奏了,就連鼓槌都無法握穩,最後直接就掉落在了地上。
但,安德魯依舊在緊咬牙關地演奏着,即使鼓槌掉了,他也重新撿起來,繼續演奏。那雙眸子裡迸發出來的偏執,如同魔鬼破繭般,扭曲着整張面容,然後穿透大屏幕的束縛,緊緊地握着現場觀衆的心臟,用力、再用力,猙獰而血腥的黑暗氣質讓觀衆不由就屏住了呼吸。
瘋魔!安德魯已經徹底瘋魔了!即使身體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極致,卻依靠着一股意志力咬牙支撐了下來,真正地燃燒着生命,登上舞臺進行表演,此時就彷彿看到魔鬼正在演奏一般。
表演終究還是中斷了。安德魯的演奏被迫打斷,他的雙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甚至就連坐都已經坐不穩了;坐在身後的瑞恩和特納兩個人都流露出了驚恐慌亂的神色,卻在鏡頭之中漸漸模糊了身影,成爲背景。
弗萊徹中斷了表演,走到了安德魯面前,沉穩而鎮定地說道,“你完了。”不是因爲表演中斷,也不是因爲眼前的駭人景象,而是因爲安德魯的節奏擊打出錯了——他剛剛說過,只要出錯一個節拍,那麼安德魯就完了。
表演就是表演,卡內基廳就是卡內基廳。安德魯是一個瘋子,弗萊徹也是一個瘋子,此時此刻最爲重要的居然不是安德魯的生命——那滿身浴血的模樣着實太過駭人,難道不應該擔心安德魯的生命危險嗎?但他們卻依舊矚目着安德魯的職業生涯。
安德魯毀掉了弗萊徹的職業生涯,現在弗萊徹也要毀掉安德魯的職業生涯。兩個魔鬼正在熊熊烈焰之中共舞一曲探戈,驚心動魄地讓全場觀衆都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弗萊徹那張冷靜面容背後的猙獰。
安德魯爆發了,他瞬間就明白了弗萊徹的意思,於是就這樣徹底失去了控制,直接踢翻了架子鼓,一個飛撲就將弗萊徹直接撲到,雙手死死地掐着弗萊徹的脖子,雙眼赤紅、表情扭曲,“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已經完完全全喪失理智,鮮血就這樣持續不斷地滴落,卻置若罔聞,只是喪心病狂、口沫飛濺地怒吼着,“草!弗萊徹!草!草!”
安德魯完了。
放映廳之中一絲一毫的聲響都沒有,從屏幕之內到屏幕之外都是如此,就連呼吸聲似乎都已經消失了,但屏幕之內是麻木和冷漠,而屏幕之外則是震驚和恐懼,心理和生理層面的雙重不適伴隨着電影進程一步一步推動加深,眼睜睜地看着安德魯一步一步地……瘋魔,那種驚悚的扭曲感在此時終於達到了高/潮。
……
接下來五分鐘成爲了電影裡最奇妙的片段,雙線並進、雙線交織的鏡頭剪輯,交代了那場比賽之後的變化。
安德魯被謝爾佛學院退學了,再次視頻裡單純地沉浸在打鼓樂趣之中的孩童時期的自己,他的眼睛飽含着脆弱而哀傷的淚水,卻終究還是無力地消散了光芒,似乎親手埋葬了自己——不是夢想和未來,而是曾經的自己。
然後,安德魯將關於架子鼓的所有一切都整理丟棄了,就連架子鼓也不例外,所有專輯所有書籍所有視頻,全部清空。
同時,安德魯的父親吉姆找到了一名律師。
通過律師之口,安德魯才得知,肖恩-凱西,那個讓弗萊徹動容落淚的弟子,不是車禍去世,而是上吊自殺的,他成爲弗萊徹弟子之後就始終飽受情緒焦慮的煎熬,但肖恩的家庭並不富裕,沒有辦法起訴弗萊徹。而內曼家卻是中產階級,吉姆不準備放過弗萊徹。
安德魯猶豫了,他不想這樣做;但他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夢想和堅持,他只能重新回到家庭的身邊,看着父親的關切和期許,他點頭答應了作證,“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說。”安德魯對着律師如此說道。
生活就這樣恢復了平靜,安德魯也如同妮可一樣,成爲了一名普通的年輕人,在早餐店之中打工;然後重新開始申請哥倫比亞大學,按照父親的期許,與社會主流的千千萬萬年輕人一樣,爲未來“腳踏實地”的工作開始計劃。
爵士,似乎再也與他的生活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