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し”海瑟放聲大笑着,肆意而暢快地笑着,着實因爲笑得太過厲害,以至於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但即使如此,笑聲依舊止不住,就連眼眶都滲出了淚水,她不得不擡手擦拭掉滑落的狼狽,那滾燙的溫度幾乎就要燙傷手背。
坐在四方桌右手側的是莉莉,她已經笑得發不出聲音來了,抱着僵硬的肚子,癱在椅子裡,肩膀一聳一聳地,沒有力氣再動彈。
坐在四方桌左手側的則是保羅,他因爲笑得太過突然,啤酒直接噴了出來,還好他在最後時刻低下頭來,這才避免了莉莉的狼狽,但保羅自己卻一片狼藉,雙手和胸前都沾滿了啤酒,好不狼狽。
坐在正對面的是藍禮,他卻是一臉淡然,彷彿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般,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啤酒放了下來,雙手交叉地支撐在椅背上,那平靜的眼神帶着一絲不解,似乎在說:你們這羣人,笑點真的太低了。
可偏偏就是這一幅模樣,卻讓海瑟笑得更加燦爛了,她覺得自己腹肌都要鍛煉出來了。
“嘿,嘿,夥計們。”走過來的是尼爾-圖森,一臉抱怨的表情,警告地說道,“這裡是爵士酒吧,不是單口相聲酒吧,收斂一點,收斂一點。”然後把手裡的檸檬水放到了海瑟的面前,故意誇張地皺起了眉頭,嚴肅地說道,“你最好不要偷喝啤酒,否則你會讓我們惹上麻煩的。”
海瑟舉起了雙手,做出了一副投降的模樣,諷刺了回去,“是的,是的,爺爺。”
可沒有想到,尼爾卻絲毫不在意,轉過身,然後就弓着背,學着老爺爺的姿態,拄着根本不存在的柺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這配合的模樣,讓海瑟瞠目結舌,而坐在旁邊的莉莉和保羅卻是再次笑起來。不過,兩個人都沒有什麼力氣了,笑得太多了,現在聲音都有些沙啞。
海瑟想了想,卻也是噗嗤一下,放聲大笑起來。
電影觀看完了,過去幾個月以來一直想要做的事,今天總算是完成了,但海瑟卻不想要回去醫院——至少不想要那麼快就回去。
花費了好一番力氣,她不僅和剛剛認識的莉莉站在了同一陣線上,而後還把保羅也拉上了賊船,甚至還使出了殺手鐗,這才說服了藍禮,帶她過來先驅村莊看一看。
“錯過了這次,我也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了。我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海瑟知道,這句話殺傷力十足,但她就是故意的。反正她都已經生病了,這就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她爲什麼不好好利用一番呢?更何況,她說的也是事實。
於是,他們就來到了先驅村莊。先去喝了一頓下午茶,然後再來先驅村莊吃晚餐,欣賞表演。
這是海瑟記憶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在生病以前,她總是對長大有着無數的期待和願望,她曾經想過,自己可以跟着一羣朋友到酒吧裡胡作非爲,調戲着吧檯裡的帥氣酒保,在舞池裡盡情舞動着;她也曾經想過,自己可以像嬉皮士一般,通過音樂結交朋友,然後一羣剛剛認識的陌生人就坐在街頭,閒聊到天明;她還曾經想過,自己可以牽着自己喜歡男生的手,站在哈德遜河邊上,看着太陽徐徐升起
但,她還沒有來得及長大,生命的腳步就即將戛然而止了。她甚至可能等不到自己能夠合法喝酒的那一天了。
擡起頭,看着舞臺上正在表演的爵士歌手,淺吟低唱之中帶着淡淡的哀傷,猶如指尖纏繞的香菸;看着吧檯裡重新開始忙碌起來的尼爾,和旁邊的客人嘻嘻哈哈地閒聊着;看着不遠處的一位女士,穿着旗袍,帶着珍珠項鍊,梳起高高的髮髻,盛裝打扮,獨自一人,專心致志地傾聽着表演
生活是如此美好,每一個瞬間都是如此燦爛,無處不在,就連時光都變得溫柔起來。但,一股莫名的哀傷就侵襲而至,毫無預警地。她很幸福,她今天真的很幸福,但幸福到了極致,就開始泛起了苦澀。
她的雙腿似乎有些水腫了起來,今天,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她都堅持自己行走,而沒有使用輪椅,但此刻,小腿和大腿卻有些控制不住地痙攣起來;她的骨頭開始抗議了,每一塊肌肉都痠痛到了極致,之前沒有感覺到了疲憊,始終隱藏在細胞裡,一點一點滲透出來。
擡起雙手,然後就看到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縮起來,微微地顫抖着,她竭盡全力想要去控制,但卻絲毫沒有作用,雙手還是在不斷顫抖着。
恐慌,難以抑制的恐慌,瞬間將她吞噬,根本來不及反應,那種窒息感就讓人喘不過氣來,她擡起手捂住了臉頰,可是雙手還沒有來得及靠近,淚水就滴落了下來,那滾燙的溫度穿過指尖,幾乎就要燙傷皮膚。
她才十六歲。
爲什麼?爲什麼命運會如此不公平?爲什麼是她,爲什麼她會患上了這種疾病?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所以才遭受了這樣的懲罰?她僅僅只是想要一個平常的生活,一個十六歲少女的正常生活,爲什麼,爲什麼卻不行?難道是她太貪心了嗎?難道她就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點一點走向生命的終結嗎?
爲什麼?
笑着笑着,淚水就滑落了下來。那種絕望,猝不及防之間,狠狠地擊中了她的胸口,猶如溺水一般。
“海瑟?海瑟?怎麼了?”藍禮就坐在正對面,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海瑟的異常,他連忙站起來,走了過去,試圖詢問一下情況,但直接被海瑟推開了。
只是,藍禮的肩膀卻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力量,海瑟的動作似乎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那種無力和無奈透露着憤怒,還有絕望,在試圖掙扎着,卻沒有任何效果。
藍禮放下了雙手,在海瑟的身邊蹲了下來。坐在旁邊的莉莉和保羅都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措手不及,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走開,走開。”海瑟竭盡全力搖着頭,卻只能搖晃出小小的弧度,肌肉緊繃到了極致,卻又虛弱到了極致,幾乎無法動彈,“讓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就好。你們都幫不了,你們什麼都幫不了。走開。”
海瑟知道自己現在太情緒化了,她已經失去了控制,但她不在乎了,一切都不在乎了,她只需要一個人靜靜。她就好像溺水之人一般,拼命呼喊着救命,卻又把所有靠近的人都推開。
藍禮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蹲在旁邊,安靜地收穫着。沒有靠近,卻也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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