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西奈山醫院之前,藍禮再次找到了安妮。
安妮正在打着點滴,稚嫩的眉宇緊緊地糾結了起來,讓人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痛苦,意識到,她也是一個飽受病痛折磨而不得不常年住院的孩子。但她卻瞪大了眼睛,堅強而明快地說道,“安妮是堅強的女孩,對嗎?就好像艾利克斯一樣!”
站在這些孩子面前,藍禮總是會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也如此無助。
給安妮加油鼓勁之後,藍禮就告辭離開了。艾利克斯的手術依舊正在進行中,移植心臟不是一個小手術,短則五、六個小時,長則十幾個小時,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更是痛苦的。可是比起躺在病牀/上的那個瘦小的身影,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坐在地鐵之上,搖搖晃晃、人來人往,喧鬧而嘈雜之中,人與人之間卻又是全然陌生的個體,漠然而警惕地拉開距離,安靜下來,享受難得的沉默和寧靜,卻是讓紛雜的心緒沉澱了下來。超市是如此,地鐵也是如此。
不知不覺,藍禮在西奈山醫院待了三個多小時,再次從地鐵裡出來的時候,夕陽已經斜斜地掛在高樓大廈之間,映着晃悠悠的哈德遜河水,似乎隨時都會沉沒一般。藍禮啞然失笑,不知道尼爾他們是否有興趣夜遊哈德遜,否則,上次打賭的賭注就又要推遲兌現了。
比起自己家來,藍禮對於先驅村莊周圍的道路卻是瞭如指掌,根本無需仔細辨別,出了地鐵站之後,放任着腳步的前行,自然而然就可以尋找到目的地所在。不過,今天的街道之上,人潮似乎特別得多,這讓藍禮有些詫異——
上午抵達肯尼迪國際機場的時候,他還覺得人少了,想着大部分記者們都朝着威尼斯和多倫多邁進,留在曼哈頓的“眼睛”少了大半;但現在爲什麼那種感覺不翼而飛,反而是覺得洶涌起來了?難道是因爲下班高峰期?
今天不是週六嘛?哪有什麼下班高峰期!至於週末夜晚的狂熱,現在夜幕都還沒有完全沉下來,自然不可能那麼快。
藍禮也是滿頭問號,不過仔細想想,這裡是紐約,居住了八百萬人口的紐約,每一天、每一夜都有無數的活動和派對,不同的羣體、不同的族羣、不同的階層總是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時刻和區域。這不應該感到奇怪。
收拾起了疑惑,藍禮踩着滑板,一路朝着先驅村莊方向前進。但問號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因爲,人潮涌動的方向似乎和他相同。然後,藍禮就看到了先驅村莊門口的壯觀場面。
浩浩蕩蕩的隊伍沿着街區開始往後延伸,粗粗一看,似乎已經排到了街尾,還在繼續排列,一個拐角就進入了隔壁那條街道;周圍陸陸續續地還可以看到人羣加入,歡快地打着招呼,走向隊伍尾端排隊的路上,遇到熟人,不由就停下腳步,嬉笑談天起來;臃腫的人羣幾乎將整個步行街道都要站滿,來來往往的人羣爲了快速前進,不得不借用車行道,這使得往來的車子都放慢了車速。
熱火朝天的景象,彷彿將盛夏的暑氣再次點燃,滾滾沸騰起來。
放眼望去,眼前至少有兩百人以上,而且斷斷續續還可以看到有人持續加入,如此盛況,即使是紐約最熱門的俱樂部和夜店,人潮巔峰的時刻,大抵也就是如此規模了,但,那也要等到晚上十點以後了,現在的話,絕對不可能。
眼前的場景有多麼熱鬧,就有多麼不正常。
藍禮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看了看那廣袤的夜幕,藏青色的幕布之上,夕陽殘留的光輝依舊在熊熊燃燒着,曼哈頓街道的路燈有些亮了,有些還沒有,蒼穹泛着濃濃的青色。他沒有看錯,夜晚依舊沒有到來。
那眼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驅村莊是紐約市政廳終點推薦的景點之一,不僅因爲這裡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建築和裝潢風格,還因爲這裡將美國音樂黃金時代的精髓也延續了下來,這是紐約藝術的歷史見證之一。
但作爲一家爵士酒吧,在當代社會已經完全沒落。除了紐約、孟菲斯、納什維爾等少數幾個音樂發源地的城市之外,爵士酒吧幾乎已經絕跡。即使是“旅遊景點”,先驅村莊的人氣也一直不旺。
在藍禮的記憶之中,可以容納八十人到一百人左右的先驅村莊,完全客滿的夜晚,兩隻手就可以數得過來了。每一次都是有成名在外的大牌歌手前來駐唱,提前半個月左右開始宣傳,吸引遊客,也吸引粉絲,再加上專業的老歌迷,這才把先驅村莊塞滿。
所以,今晚的如此盛況,是因爲大牌歌手前來駐唱嗎?諾拉-瓊斯?傑森-瑪耶茲?泰勒-斯威夫特(taylor-ift)?還是火車樂隊(train)?
藍禮放慢了速度,緩緩地踩着滑板走了過去,在先驅村莊的門口尋找着宣傳海報——大牌歌手過來,公關公司肯定會配備相對應的海報,區別只是在於規模罷了。但,藍禮失望了,他什麼都沒有看到,這就越發疑惑起來。
看着門口正在準備排隊進場的人們,藍禮有些猶豫,他不想要插隊,那麼他是不是要從後門進去?
腦海裡的思緒纔剛剛冒出來,根本沒有來得及思索,耳邊就傳來一個驚呼聲,“少爺!”
“呼。”這是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上一秒還喧囂甚篤的街道,這一秒就鴉雀無聲了,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隊伍的後半段,那裡依舊嘰嘰喳喳、熱鬧非凡,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先驅村莊門口的反常,這樣的落差,越發讓門口的沉默鮮明起來,似乎就連呼吸聲都被掐滅了。就好像掐滅菸頭一般,一縷青煙都沒有多餘。
藍禮順着聲音看了過去,眼底也不由流露出了驚訝,“威廉?”
站在眼前的,不是威廉-泰勒,是誰?不僅僅是威廉,旁邊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格蘭漢姆-休斯、霍普-貝茲、泰莎-布里登……這一個個都是熟悉的影迷臉孔,藍禮前前後後已經見過多次了,印象深刻。
只是,他們出現在先驅村莊,這是怎麼回事?這裡又不是電影的首映式現場,也不是藝術院線的經典電影之夜。難道是專門前來旅遊的?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今晚這裡有什麼活動嗎?”藍禮順口就詢問到,然後就看到那一張張憋氣的臉孔,表情猙獰而搞笑,說不出來是笑還是哭,只是一個個面面相覷,這讓藍禮不由輕笑了起來,“怎麼,是什麼特別活動,需要角色扮演(cospy)的嗎?”
站在旁邊的泰莎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少爺,你不是專程過來參加今晚活動的嗎?”
這一來一往,藍禮越發困惑起來,“有什麼特殊情況是我應該知道的嗎?”在加勒比海度假三週時間,與世隔絕,藍禮覺得有點跟不上世界的發展腳步。
“藍禮,藍禮!”被淹沒在人羣之中的詹妮絲-布萊克,此時才注意到了藍禮的出現,連連招手,“你怎麼過來了?內森昨天還說,你正在古巴度假呢。專程趕回來的嗎?”
藍禮對着威廉等人點點頭示意了一下,朝着詹妮絲迎了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笑呵呵地說道,“有誰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嗎?我現在完全一頭霧水,我應該逃跑嗎?比如說,裡面有人通緝我之類的?”
這一句玩笑話讓詹妮絲暢快地笑了起來,不過旁邊的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反應過來,一張張臉孔依舊深陷在震驚之中,雙眼明亮地看着藍禮,一動不動,絲毫聲響都沒有,唯恐一點點的響聲就會打破夢境,讓他們甦醒過來,回到現實。
“你不知道?”詹妮絲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嘟囔了一句“內森居然沒有和你提起”,然後解釋到,“你的專輯正式發行之後,斯坦利和尼爾他們就樂壞了。每天都在酒吧裡談論着,和一羣老傢伙們越談越開心,一個個就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然後上週,他們想着,爲什麼不吸引更多真正的音樂愛好者們過來,大家一起分享、一起討論呢?於是,尼爾就在臉書上發佈了一個活動,邀請那些真心喜歡你音樂的人,一起過來酒吧,舉辦一場’堂吉訶德’的專輯試聽會。”
藍禮張了張嘴巴,試圖做出一些評論,卻發現自己詞窮了。
詹妮絲拍了拍腦袋,“看我這記性,我都忘記了。他們說了,不會邀請你,就只是歌迷之間的交流。估計就是這個原因,內森沒有和你提起。咦,既然你都不知道,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我今天剛剛度假回來,因爲下週必須過去多倫多參加電影節。”藍禮回頭看了看眼前浩浩蕩蕩的排隊長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你是說,這些人都是專門爲了我的專輯前來的?”
不是爲了藍禮,僅僅只是爲了“堂吉訶德”這張專輯?這聽起來着實像是天方夜譚。
“具體的情況你應該詢問他們纔對。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的,的確如此。”詹妮絲也開了一個玩笑,調侃着藍禮的錯愕和驚嚇,然後拍了拍藍禮的肩膀,“既然你過來了,那麼就一起加入吧。斯坦利他們肯定不會介意的。”說完,詹妮絲自己也哧哧地笑了起來,推着藍禮進入了先驅村莊。
留在門口的威廉等人,面面相覷,交換視線,然後……“啊啊啊!”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