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藍禮瞥了一眼大廳牆面上的時鐘,痛苦地哀嚎了一聲,他睡懶覺的習慣真的應該改改了。雖然說今天的試鏡是沒有時間規定的,上午九點到下午六點,全天任何時段抵達都可以,但如果不是他貪戀被窩的懶散,此時他就應該隊伍之中等待了,誰知道今天排隊試鏡的人會不會把整個劇院都塞滿。
就在這時,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的旋律醇厚而悠揚,在金色陽光之中緩緩流淌,可是對藍禮來說,卻只是讓他越發慌亂而已。拿起手機撇了一眼,然後直接就丟到了揹包裡,順手將門口電視桌上的鑰匙拿在了手中,快速離開房間,只留下“砰”的一聲,木板門嗡嗡作響地呻吟控訴着。
飛奔到樓下,擡起手,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就快速停靠在了路邊,起牀遲到的唯一好處就是,避開了上班高峰期。否則,在紐約這座大城市裡,出租車千萬萬萬,緊急時刻卻一輛都攔不到。
“百老匯大道,第六大街。”藍禮揚聲喊道,隨後才把車門帶了起來,出租車立刻就再次啓動了引擎。
揹包裡的手機依舊在孜孜不倦地想着,那猶如月光之河般的旋律鍥而不捨地呼喚着藍禮的寵/幸。擡起下巴,對着後視鏡簡單打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那金褐色的微卷短髮倔強地肆意伸展着,修長的手指穿梭過髮絲,努力將它們朝同一個方向梳理,隨後又將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全部扣好,確認衣着也沒有紕漏之後,這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你好,這裡是藍禮-霍爾(renly-hall)。”接起了手機,藍禮快速說道。
“藍禮,你到底正在幹什麼!你應該知道,拒絕接我的電話,這是一件十分沒有禮貌的行爲。”電話另一端傳來了一個端莊優雅卻不失嚴厲的聲音。
藍禮可以毫不費力氣地在腦海裡描繪出對方的身影,一件白色的蕾絲襯衫搭配咖啡色的直筒西裝長褲,天藍色的西裝外套一塵不染,面前擺放着今天的“泰晤士報”,旁邊則是冒着嫋嫋香氣的紅茶和甜點。
“母親,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是有時差的,我現在這裡是上午十點三十分。“藍禮放緩了自己的語速,不緩不慢的沉穩,優雅之中帶着紳士禮儀,話語之中卻帶着一絲隱藏的嘲諷,進行了反擊。
電話另一端的,正是藍禮這一世的母親,伊麗莎白-霍爾(elizabeth-hall),她生活在倫敦,大西洋的彼岸,擁有一家藝術畫廊,坐落在皮卡迪利街,距離薩默塞特府(smoerset-house)不遠。
“難道你在告訴我,你剛剛纔起牀嗎?”伊麗莎白的聲音微微揚起,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勢,“你不應該這樣放任自己肆意地生活,你知道這一點。”藍禮抿了抿嘴,眼底流露出一絲不贊同,卻沒有反駁的打算,他們已經爭執得夠多了,沒有必要再不斷重複。
伊麗莎白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深呼吸了一下,重新調整自己的情緒,再次開口說道,“我知道你的演員夢想,經過深思熟慮,我和你父親認爲,我們應該給你一次展示自我的機會,至少讓你來證明自己的才華。所以,你購買今天的機票回來倫敦吧,明年三月,’哈姆雷特’即將重新在倫敦西區上演,我們爲你爭取到了演出的機會。”
“什麼?’哈姆雷特’?”藍禮的眼睛不由驟然一亮,作爲莎士比亞最著名的四大悲劇之一,這套戲劇的名頭自然足夠響亮,如果可以成爲固定卡司的一員,那絕對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可是,驚喜過後,藍禮隨後就開始質疑了,從小到大,父親和母親始終不支持他的演員夢想,甚至是強烈反對,爲什麼今天卻轉變了態度?他已經來紐約三個月了,即使要改變,也已經錯過了時機,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你是說真的?”藍禮的眉頭不由微蹙了起來,“那你們對演員的職業偏見怎麼了?難道你們不擔心,我成爲了一名真正的演員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你難道還真的準備把演員當做終生職業?”伊麗莎白的語氣顯得有些生硬,即使沒有刻意上揚,但隱藏其中的絲絲冷意卻不容置疑,“你準備一輩子都在外面拋頭露面,然後低聲下氣地懇求工作機會,暴露在鎂光燈之下出賣自己的生活隱私,以自己來娛樂其他人,淪爲全世界茶餘飯後的談資?作爲戲子,你永遠都只是別人的玩物!永遠都只是一個笑話!藍禮-霍爾,你應該知道,你的姓氏遠遠比這個更加高貴!”
輕描淡寫之中就將人貶低得體無完膚,甚至不帶任何一個髒字,就足以讓人憤怒到瑟瑟發抖。可是這一切對藍禮來說,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電話給我。”旁邊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那蒼勁有力的沉穩嗓音就傳了過來,“你應該知道,這是你的最後機會。”
這是他這一世的父親,喬治-霍爾(george-hall),英國的落魄貴族,世襲男爵頭銜的現任擁有者,就職於巴克萊銀行,負責管理豪門家族的信託基金。
“我已經上下打點好了,你進入’哈姆雷特’劇組裡,飾演雷歐提斯(laertes)。至於到底是第一陣容還是第二陣容,就看你的實力了。”喬治那冷硬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雷厲風行地下達着命令,“這套戲劇會在倫敦西區上演三個月,等三個月結束之後,你就回去劍橋大學,完成學業,未來的工作會由我們來替你安排。”
原來如此。
他們把所有一切都已經安排打點好了,給他三個月時間去實現夢想,然後就乖乖地重新回到他們所期望的發展軌跡上。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妥協,期待着他歡天喜地地接受,然後感恩戴德地對他們頂禮膜拜。
但,他不想,他也不能。
“不!”簡短而有力的回答,藍禮再次堅決地表明瞭自己的立場。
“什麼?你瘋了嗎?”喬治的聲音不僅沒有爆發,反而越發沉了下去,那隱藏其中的憤怒開始汩汩作響,“我們已經允許了你荒謬的要求,給你三個月去實現那愚蠢的目標,你居然還不知足?”
“我想要成爲一名演員,真正的演員。”面對父親的壓迫,藍禮卻沒有絲毫的退縮,眼睛裡迸發出了熠熠生輝的光芒,“我會朝着這個目標不懈努力,即使終點是萬丈深淵,我也絕不後悔。”
“呵。”怒極反笑,那低沉的笑聲在喬治的喉嚨裡翻滾着,“我應該是說你天真,還是愚蠢?你應該知道,全世界想要成爲演員的人,沒有一百萬,也有八十萬。但其中能夠真正登上巔峰、創造偉業的又有多少?五百?還是八百?每個人都認爲自己是特殊的,每個人都認爲自己是天才,每個人都認爲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但我告訴你,不是。他們不是,你也不是。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天才,也沒有那麼多奇蹟,你不過是一個做着白日夢的傻子而已,成功的機率等同於零!”
“這是我的夢想。”藍禮一字一頓地說道,就好像在狂風驟雨之中的燈塔般,即將覆滅,卻又堅不可摧。
“永遠都不會實現的夢想!”喬治冷聲說道,根本不在乎電話另一端的是自己的兒子,不遺餘力地打擊着對方,“你不是天才,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天才,他應該懂得衡量自己的天賦,也應該懂得擺正自己的位置,更應該懂得選擇放棄和選擇堅持的區別。你不是,你見過真正的天才應該是怎麼樣,從小到大,你身邊有太多太多的天才了。所以,你應該明白,無謂的堅持就是愚蠢,不僅僅是浪費你的時間和精力,而且還是對周圍所有人的一種妨礙。你不愚蠢,你至少應該懂得放棄。”
面對着父親的狂轟亂炸,藍禮沒有迴應,他只是靜靜地聽着,彷彿一座雕像般,無聲無息,電話另一端傳來了大西洋彼岸的最後通牒,“聽到了嗎?你沒有表演的天賦,你應該放棄!如果你不懂得放棄,那麼接下來就是我們放棄你的時候了。所以,回來倫敦,參加’哈姆雷特’的演出,這是我的讓步,也是你的最後機會。”
自顧自地說完之後,喬治也不等藍禮的迴應,直接就把電話掛斷了,那”嘟嘟嘟“的忙音就像是擂鼓一般狠狠地砸在藍禮的耳膜之上,驚天動地。
藍禮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看着窗外那城市的繁華景象,有些出神。最後通牒,今天,他終於迎來了三個月以來在紐約的第一次試鏡機會,卻也迎來了家裡的最後通牒。
他知道父親的威嚴,喬治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雖然說,過去這三個月來,他完全依靠自己的雙手堅持了下來,沒有拿家裡的一分一毫;但他知道,今天的最後通牒不一樣,很有可能就意味着他們的放棄,完全將他放逐自流。即使不是逐出家門,應該也相去不遠了。
也許吧,正如喬治所說,懂得放棄是一個聰明人的能力,但放棄了夢想、放棄了自由,是不是就等於放棄了人生呢?上一世,他選擇了按部就班、中規中矩;這一世,難道他還要繼續重蹈覆轍嗎?
不,他拒絕!上帝給了他重來的機會,這一次,他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