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摩天大廈的高聳入雲,紐約的天空總是顯得格外接近地面,似乎只要伸出手,踮起腳尖,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就可以觸碰到那層層疊疊的雲層,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眼前的西奈山醫院就是如此,籠罩在一片繚繞的霧氣之中,就好像天空隨時都可能塌下來,將這裡碾壓成碎片。
白色的走廊看起來又深又遠,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走着走着,腳步就不由自主地開始膽怯起來。遠遠地,就可以看到艾麗坐在長椅之上的身影,無力地依靠在牆壁上,緊緊地抱着自己的雙肩,瘦弱的肩膀幾乎無法抵禦醫院裡的寒冷,輕輕顫抖着,透露出一陣茫然和無助。
恍惚之間,藍禮彷彿看到了丁雅南。那剎那間的錯覺,讓他的腳步微微頓了頓。
下一秒,艾麗的視線餘光就捕捉到了走廊裡的動靜,擡起頭來,滿眼驚訝,脫口而出驚呼道,“藍禮。”
錯覺破碎,藍禮的腳步繼續前行,打起了招呼,“艾麗。”
艾麗站了起來,張開雙臂,給了藍禮一個大大的擁抱,“抱歉,謝謝。我是說,抱歉,真的抱歉。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你真的來了。耶穌基督,謝謝,謝謝。我知道,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的,我知道,但……但是……”慌亂之中,艾麗語無倫次,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表達感謝,還是表達歉意。
“艾麗,艾麗。”藍禮溫暖緩和的聲音,輕輕平復着艾麗的情緒,“海瑟是我的朋友,我很高興能夠幫上忙。”藍禮輕輕拍了拍艾麗的手臂,表示安慰,“德里克呢?你們還好嗎?海瑟還好嗎?”
艾麗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德里克出去外面抽菸了。耶穌基督,他都已經戒菸十幾年了。”嘟囔地抱怨了一句,但隨後就閉上眼睛,掐斷了雜亂的思緒,重新回到主題上來,“我們很好,海瑟……”
說道這裡,艾麗的聲音微微哽咽了片刻,“海瑟度過了危險期,醫生說,在四十八小時之前,她就應該醒過來了,但,她沒有。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醫生只是說,她不想要醒來。上帝,她爲什麼不想要醒來。”艾麗捂住嘴巴的右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根本無法控制,“我想要她醒過來,我想要我的寶貝醒過來。”
藍禮掏出了上衣口袋裡的手絹,遞了過去,低聲說道,“艾麗,海瑟會醒來的。你忘記了嗎?她可是克羅斯家裡最堅強、最勇敢的那一個。”這是艾麗自己的原話,作爲旁觀者,看着海瑟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復健、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她總是帶着自豪和驕傲,誇獎着自己的女兒。
艾麗連連點頭,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看着艾麗擦拭掉眼淚之後,藍禮這才接着詢問到,“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海瑟的復原情況很好嗎?復健的成效也都是積極的?”
艾麗聳起了肩膀,滿臉透露出無奈,“醫生說,病情突然就惡化了,不是四肢機能,而是吞嚥和說話的能力,整個喉嚨的相關係統都受到了攻擊,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止,即使是復健,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然後,然後……”
後面的話語就再也說不下去,再次被硬生生地掐斷。一口濃痰,然後事情就來到了現在的模樣。
“病情惡化的速度太快了,僅僅只是三週時間,甚至比過去三年的累積情況還要嚴重。”艾麗雙眼是如此茫然,似乎找不到焦點,“幾天之前,她還在準備着’美國偶像’的海選,即使病情惡化了,她也不願意放棄,她說,她想要站在那片舞臺上,她真的想要站在那片舞臺上,但……”
但,就這樣錯過了。
“還有下一次呢。今年九月份,還有機會。”藍禮微笑地說道,艾麗猛地擡起頭,雙眼之中爆出了希冀的光芒,“真的嗎?”
舌尖的苦澀再次翻涌起來,藍禮咬了咬舌尖,“艾麗,我們必須相信海瑟。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就連他們都失去了信心,那麼海瑟又如何堅持下去呢?
艾麗用力地點點頭,握緊了拳頭,挺直了腰桿,堅定地說道,“我相信海瑟。她總是拒絕放棄的那一個。她還有夢想沒有實現呢,她會好起來的,她會的。”
藍禮不忍地避開了視線。再次點燃艾麗的希望,這到底是殘忍,還是善良?他無法分辨,但他知道,他相信着海瑟,他相信着那個倔強而頑固的女孩肯定可以重新站起來,拒絕向命運低頭,拒絕向死神投降。
“艾麗,我可以進去看看海瑟嗎?”藍禮指了指身後的病房,禮貌地詢問到。
“當然可以。”艾麗慌亂地擦拭去了臉頰上的淚水,“兩個小傢伙正在裡面陪着她呢。醫生說,海瑟聽得到我們說話,我們需要和她溝通,讓她堅強起來,讓她願意清醒過來。所以,那兩個小傢伙正在給海瑟講故事呢。”
藍禮走了上前,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然後就看到了安妮-西里曼和艾利克斯-瑞奇兩個小不點的身影,並肩排排坐,正在手舞足蹈地比劃着,講述着故事;推開房門,那清澈透亮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小兔子就,就睡醒了。”
“纔不是,纔不是,小兔子還是繼續睡着,是烏龜越走越快。小兔子沒有那麼快醒來。”
“可是,可是小兔子再不醒的話,她就要輸啦。”
“對啊,所以小兔子輸啦。你個小笨蛋,這個故事講的就是小兔子輸掉啦。”
“怎麼這樣,我不喜歡。我還是喜歡小兔子,我希望小兔子可以贏得比賽。”安妮那粉嘟嘟的嘴巴翹了起來,幾乎可以掛一個油燈了,絮絮叨叨地念着,然後就突然歡喜起來,整張臉猶如向日葵一般綻放了開來,“藍禮!你回來了!”
安妮跳下了凳子,一路小跑着,衝入了藍禮的懷抱裡。藍禮即時蹲了下來,安妮就這樣緊緊地,緊緊地抱着藍禮的脖子,小臉貼着藍禮的脖子,說着悄悄話,“藍禮,海瑟正在睡覺呢,她真的真的好懶惰哦,都不願意醒過來。阿妮塔說,海瑟就好像睡美人一樣,正在等待我們把她喚醒呢。所以,我和艾利克斯正在講故事給她聽。”
“嘻嘻,嘻嘻。”艾利克斯依舊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害羞,然後看到藍禮招了招手,他這才一下跳了下來,跌跌撞撞地躥入了藍禮的左手臂彎裡。
藍禮輕輕拍了拍艾利克斯的腦袋,“你呢?你還好嗎?還需要回來住院嗎?”
“不用!我現在可強壯了!我比班上的同學都更加強壯,除了……除了愛德華和亨利之外。”艾利克斯也念唸叨叨地炫耀着,雙眼帶着殷殷期待,看着藍禮,似乎有些忐忑。
然後,藍禮就重重點了點頭,“我就知道艾利克斯是最強壯的,甚至比美國隊長都更加強壯。”艾利克斯那稚嫩的小臉頓時明亮起來,得意洋洋地擡起了下巴,抿起了嘴巴,沒有說話,但眼神卻泄露了內心的喜悅。
“你們兩個人講故事講累了,接下來換我給海瑟講故事。你們暫時休息一下,怎麼樣?”藍禮左右看了看兩個小傢伙,尊重地徵詢他們的意見,得到了肯定之後,這才目送着他們離開了病房。
房間裡,再次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藍禮和海瑟。
來到病牀邊上,坐了下來。看着靜謐祥和的海瑟,她彷彿真的是睡美人一般,皮膚晶瑩透亮,睫毛濃密修長,正在等待着喚醒她的王子。藍禮的嘴角不由微微翹了翹,“海瑟,對於睡美人來說,你的頭髮是不是太久沒有清洗梳理了?我覺得,王子過來的話,他應該會被嚇跑的。”
無聊笨拙的笑話,但海瑟卻沒有翻白眼,也沒有直接吐槽,依舊靜靜地沉睡着。
藍禮不由沉默了下來,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
“‘美國偶像’的海選,明天就要開始了,你不打算參加了嗎?你這是後悔了?還是覺得,沒有信心把我的歌演唱好?我覺得肯定是後者。如果你詢問我的意見,我建議你放棄吉他,你的吉他真是糟糕透了,就乾脆清唱吧,還是歌聲更爲重要。”
……
“我在柏林拿獎了,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一名演員,不是一名歌手。看吧,我還是更加適合表演,就連柏林都認可了。不過,我覺得你肯定不會喜歡那部作品的,至少,它沒有’愛瘋了’好看。我的個人建議,以後遇到喜歡的男孩子,你最好不要帶他去觀看’愛瘋了’,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即使你非常非常喜歡這部作品。”
……
“格萊美這週末就要頒獎了,我本來打算出席看看的,湊湊熱鬧。但現在看來,你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也許我不應該出席,還不如在家裡泡一杯咖啡,然後讀一本書呢。”
……
自言自語,始終沒有得到迴應。這樣的海瑟,着實讓人不習慣,她就那樣安靜地躺着,沒有迴應,沒有動靜,甚至就連呼吸都幾乎要聽不見。
“這不是我認識的海瑟。”藍禮嘴角輕輕一扯,戲謔而奚落地說道,“我熟悉的那個海瑟,她是一個戰士,不斷地戰鬥、不斷地拼搏,永遠不會放棄;我認識的那個海瑟,她是一個勇士,她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勇敢,以至於讓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但,你呢?你就……躺在那兒,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放棄抵抗?”
“不,你不是海瑟-克羅斯。你是一個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