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過境的紐約,在午夜時分難得一見地安靜了下來,潮溼的街道、濃郁的夜色、寂靜的高樓,這樣的城市有些陌生,還有些清冷。可是,魯妮-瑪拉卻有些心神不寧,無法安靜下來。
“一個人的演唱會”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落幕了,但閉上眼睛,那些支離破碎的旋律片段還是在腦海裡不斷迴旋,再回旋,久久無法忘懷。轉過頭,空蕩蕩的嶄新公寓裡,整齊地擺放着搬家的箱子,依舊等待着拆封處理,但魯妮卻根本沒有動手的衝動,沉思片刻,拿起了外套,離開了家門。
聖誕節過後,魯妮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洛杉磯,來到紐約。
魯妮的家族在美國東岸擁有強大的影響力,祖父是紐約巨人隊的老闆,外祖父則是匹茲堡鋼人隊的創建者;爲了擺脫家族的影響力,當初決定成爲演員時,魯妮選擇了前往洛杉磯,在電影產業最繁榮的城市、在陽光璀璨的西海岸開啓了自己的演員生涯。
但過去六年的浮浮沉沉,一直到“社交網絡”的崛起,魯妮卻漸漸厭倦了洛杉磯。
兩座城市的藝術圈子其實大同小異,歸根結底還是各式各樣的名利場規則在作祟;而且比起紐約來說,洛杉磯更加浮躁、更加虛榮、更加繁華,根本沒有人願意靜下心來投入藝術創作之中;反而是始終清冷高傲的紐約,依舊保留了藝術的一片淨土。
於是,魯妮回來了。三天前,她正式搬回了紐約。不過,沒有在長島或者上東區等繁華地段落腳,而是選擇了格林威治村這樣低俗、平民、混亂、繽紛、親近、友善、尖銳的藝術角落,尋找到了一間公寓。
僅僅迴歸紐約的第二天,“一個人的演唱會”新聞事件就爆發了。
藍禮-霍爾,那個在特柳賴德的夜晚相談甚歡的演員、那個在西雅圖街邊靜靜沉思的演員、那個爲了電影缺席奧斯卡且剃了光頭的演員,魯妮不會否認,她也有些好奇,一絲絲批判、一絲絲挑剔、一絲絲期待,回想起兩個人單獨聊天時的記憶片段,魯妮決定親自到現場求證求證。
正好,十六號晚上,家裡召開了一個派對,邀請了一衆名流出席。魯妮可以以此爲藉口逃避。於是,一大清早,魯妮就親自前往麥迪遜廣場花園排隊購票了。
在排隊過程中,魯妮設想過演唱會的形式、模樣、規格等等,甚至還有藍禮站在舞臺上勁歌熱舞的表演,老實說,有些滑稽;但事實上,她的所有猜想都錯誤了,實際的演唱會呈現出了想象之外的氣場和風格,那些深深迴盪在腦海裡的旋律、深深烙印在靈魂裡的印記,真正地將瞬間變成了永恆。
帶上耳塞,播放音樂,“堂吉訶德”這張專輯,第一首曲目就是“克里奧帕特拉”,歡快雀躍的旋律在腦海裡想起,自然而然地,魯妮就可以想起全場兩萬名觀衆集體鼓掌的畫面,浩浩蕩蕩,轟轟烈烈,即使是漫天流星雨的壯觀和震撼,也不足以形容心神激盪的萬分之一。
現在播放的是數字音源,今晚回到家之後,她剛剛在itunes上購買的;但現在,她卻想要購買一張實體專輯,真正的專輯,指尖的觸摸是否會有不同的感覺。
兜兜轉轉了幾條街,卻沒有能夠找到一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唱片行;視線餘光看到了街角的超市,抱着試一試的心態,進入了超市內部,徑直走向了販賣專輯和書籍的區域,然後……找到了。她找到了。
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樣,一切卻又和想象中不一樣。魯妮在封面之上尋找了好久好久,這才找到了隱藏在背景牆之中的公告欄,“藍禮-霍爾”,那隱秘的存在似乎就像是一個暗號,只有堂吉訶德們之間才能找到。
她喜歡這樣的小細節。作爲歌手,他是如此;作爲演員,他也是如此。她覺得,那傢伙真是一個稀奇古怪的存在,他纔不過二十二歲,腦袋裡怎麼就可以擁有全世界呢?這讓她想起了當初閱讀“百年孤獨”的心情:總是好奇着,總是驚歎着,總是探索着。
耳機裡傳來的音樂剛好播放到了“布達佩斯”,不由自主地,她就踮起了腳尖,輕盈地跳躍舞動起來,彷彿自己穿梭在布達佩斯的城堡和河流之間般,明明穿着白色t恤搭配牛仔褲,腳上還是一雙白色帆布鞋,但她卻覺得自己裙襬飛揚了起來一般,嘴角的笑容就這樣輕輕地、輕輕地上揚起來。
深夜時分的超市,空曠而寧靜,卻又不是一座空城,茶米油鹽的生活氣息讓人有些享受其中。也許是因爲超市,也許是因爲音樂,也許是兩種原因兼具,魯妮的煩躁心緒漸漸沉澱了下來,她意識到,自己的公寓依舊是空蕩蕩的,而自己現在正在超市裡遊蕩,那麼,爲何不順勢進行購物呢?
購買了洗漱用品,購買了清潔用品,購買了日常用品……魯妮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購買食物,單單是基礎用品就已經塞滿了整輛推車,路過清洗用品的貨架時,她這纔想起來,忘記購買洗衣液了。
“呼”,魯妮推着推車飛速奔跑,竭力衝刺,然後雙腳離地,整個人就飛翔了起來,嘴裡哼唱着動人的旋律,不知不覺,似乎再次回到了演唱會之上,盡情搖擺。這樣的夜晚,真是讓人心情愉悅。但緊接着,樂極生悲。
拐入洗衣液通道時,遠遠地,魯妮就看到了一個人盤腿坐在地上,旁邊有一輛推車,讓開了通道的大部分空間,足以讓另外一輛推車順利通過。問題在於,魯妮現在是高速駕駛,車頭方向稍稍有些失去控制,她連忙跳了下來,用雙腳緊急剎車,可即使如此,還是碰撞到了另外那輛推車。
“抱歉,真的抱歉。”
魯妮不由齜牙咧嘴,滿臉都是歉意,連聲說道。幸運的是,盤腿坐着的那位小哥,不僅沒有生氣,而且還禮貌地把推車移到了旁邊,魯妮更是心生感激。
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貨架前,開始挑選洗衣液,但她卻遇到了難題,看着眼前形狀各異卻區分不出差別的洗衣液,魯妮有些發愣,“需要一點幫忙嗎?”斜前方傳來了詢問的聲音,魯妮下意識地點點頭,“噢,那就再好不過了。”
摘下耳塞,擡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眼前的男人。
眉宇疏朗、眸若星辰、嘴角微抿,朝氣蓬勃卻又儒雅從容,“少年”,這是魯妮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詞彙,然後魯妮就捕捉到了男人眼中的驚訝和錯愕,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兩個人都微微有些愣神,顯然沒有預料到如此情形:
在一個超市的過道里,在頻臨午夜的時段裡,他和她,兩個認識的朋友,再次相遇。
於是,魯妮認認真真地開起了玩笑,“我想知道,哪一種洗衣液不會傷手?你知道,就是有一種化學成分,它們可能會傷害皮膚。”然後還點點頭,伸出了自己的雙手,“你知道,女人總是有些麻煩,需要擔心這擔心那。”
藍禮也一本正經地迴應了玩笑,“謝謝你提醒,否則我都忘記了,你是一個女人。”
視線交錯之間,嘴角的弧度是如此相似——稍稍停頓片刻,隨後雙雙上揚起來,垂下的眼簾,掩去了涌動的笑意,彷彿兩個人站在鏡子面前一般,看着自己的投影。
笑聲過後,魯妮的視線落在了手中的耳塞上,歪着腦袋,斜着視線,“今晚的演出,謝謝。你奉獻了一場令人難以忘懷的表演。老實說,我現在開始有些困惑了,也許,比起演員來說,你應該是一位更加出色的歌手。”
魯妮是在開玩笑,但她卻擺出了一幅嚴肅的面孔,眼神無比真摯。她更加好奇的是,藍禮會如何迴應?尤其是在經歷了今晚的花園奇蹟之後。
藍禮的眼神上下晃動了一個來回,似乎正在思考,“嗯,我應該理解爲,今晚的門票值回票價?還是理解爲,你之前觀看了我的電影,現在正在惋惜自己當初的電影票?”
“……”一羣烏鴉飛過,這是一個絕對的冷笑話,魯妮愣愣地看着藍禮,抿着嘴角,低下頭,悶悶地笑了起來。
“剛纔這樣的幽默真是糟糕透了,對吧?”藍禮詢問的聲音傳了過來,魯妮憋笑憋得着實太辛苦,但還是沒有忘記用力點頭表示了贊同,藍禮緊接着說道,“我現在可以重來一次嗎?”
那真摯的詢問讓魯妮笑得更加開心了,不得不借助雙手的力量,這才避免笑出聲來,“很好,那麼我們應該轉移話題了:你觀看了今晚的演唱會?”
魯妮雙手捂住了臉頰,悶悶地低笑了好幾聲,然後這才撤離了雙手,“你應該知道,這個話題的轉折無比生硬吧?”
藍禮眉尾輕輕一揚,“你也應該知道,我今天的狀態不在最佳吧?”
魯妮收斂了笑容,但眼底還是涌動着笑意,“是的,任何人經歷了一場如此精彩的演唱會,此時都應該精疲力竭了。”
“噢,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聽到魯妮的話語,藍禮似乎恍然大悟,“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約會的日子,我沒有做好約會的準備,幽默觸感和紳士風度都忘在家裡了。”
魯妮的視線落在了藍禮的嘴角,藍禮的眼神落在了魯妮的眼眸,同時閃過了一絲默契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