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眼瞪着任非,刁不窮大聲道:
“任老鬼,你給我說老實話,摺頁還在不在你手上?”任非沉默了一陣,才十分委屈的道:
“在我手上……”刁不窮惡狠狠的道:
“你不是要把摺子賣給你表弟嗎?爲什麼拖了一年多還沒賣?此中莫非有什麼名堂?”任非苦着臉道:
“只是條件一‘直不曾談攏,還會有什麼名堂?我要他給一幢房子,二萬兩現銀,二萬兩儲本莊票好吃利息,他嫌太多,只肯給房子和二萬兩現銀,這點錢怎麼夠我過餘年?我不答應,事情就拖了下來……”刁不窮緊跟着問:
“老鬼,你不會賣給了別人或者一物數賣吧?”任非忙道:
“我豈是那種人?況且這等失傳的絕活就是獨讓一家才值錢,賣多便沒有行情了!”“喂”了一聲,刁不窮有幾分慶幸的道:
“還好我及時速着了你,雖你晚了一年多,尚不算太晚,這位朋友講得對,功夫是變不了質的;好吧,我便放你一條活路,招頁先給我拿來!”任非吶吶的道:
“摺頁,我給你就是,但目前可不在身上……”刁不窮勃然大怒:
“任老鬼,你又想給我玩把戲?東西你要不先交出來,我決不會放你走人!”任非急切的分辯:
“那玩意乃是紙疊的,我怎能一天到晚掖在腰裡?你想想,先時你毫無徵兆的堵上門來,幾招之後我已落荒而逃,那辰光只顧保命不及,何來空暇回去取出招頁?這可不是我的錯啊……”付度一下,覺得有理,刁不窮顏色稍稍平緩了些:
“你是說,摺頁仍被你藏在你那間破茅屋裡?”連連點頭,任非道:
“事到如今,我怎麼敢騙你?否則臨時交不出招頁來,你豈會輕饒我?”模着下巴,刁不窮嘿嘿一笑:
“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我既能託人盯上你又把你揪出來,就不怕你再從我的手掌心溜脫,反正到時不見摺頁,便拎人頭!”說這裡,他猛一揮手:
“走,現在就去給我拿招頁!”任非驀地退後一步,向雍捐可憐今今的央告:
“老弟臺,這個忙你是非幫不可……老弟臺,說什麼也得請你陪着我走一趟……”雍狷爲難的道:
“這不太必要吧?任老大,你們哥倆,原是夥伴,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當中的結既已解開,你只須把招頁交給刁不窮不就一切完滿啦?何苦拖着我走一趟?我還有我的事……”顧不得去計較雍捐改變了稱呼,將自己從“老丈”降級成了“老大”,任非仍只苦苫祈求:
“就當你在發慈悲,做好事,老弟臺,姓刁的防着我,我又何嘗不須防着他?不怕一萬,單伯萬一,如果我交出招頁之後,他一時想不開翻下臉來清算舊帳,我豈不是死路一條?老弟臺,你去爲我們做個見證,順便也好保一保我的老命2”刁不窮怒道:
“任老鬼,你不相信我?”任非縮了縮身子:
“不是不相信你,性命交關的大事,大意不得,謹慎點總錯不了……”看看天色,雍捐想推拖:
“二位,我看你們之間不會再起什麼衝突了,大家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何況你們尚是舊交,當然彼此說話算話,誰也不想節外生枝……我很有幸今日結識二位,更有幸替二位盡了些許棉薄……”任非急急打斷了雍狷的話:
“老弟臺,你可千萬不能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依恃,你要一摔耙於,我就完全沒有指望啦!”雍狷搔着頭道:
“沒有這麼嚴重,任老大,是你過慮了……”神色驟然慘變,任非幾乎是聲淚俱下:
“老弟臺,所謂人爲刀姐,我爲魚肉,在這江湖圈裡,本領不如人,便處處受宰割,被糟蹋,這種無告的滋味你沒嘗試過,我可經多了,你認爲不嚴重,是因爲你不是當事人,如果偏偏情況又生變化,那辰光,我還有什麼方法得以自保?老弟臺你僅爲了省這一趟麻煩卻誤了我一條命,怕亦不是你的本意吧?”刁不窮沒好氣的插口道:
“看你這副如喪考批的德性,真叫沒出息,如今我雖然和你拆了夥,也一樣覺得面上無光;我說朋友,你就跟着跑一趟吧,免得老鬼提心吊膽,生怕我活剝了他。”雍狷無精打采的點點頭,頗不帶勁的道:
“也罷,我陪着走一遭就是……”刁不窮掉頭邁步,還不忘丟下句話來:
“真者不死的,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亂哄哄,髒今今的菜市場後面,是一條污濁回曲的臭水溝,沿溝坡附近,雜亂無章的搭建着一些破落屋舍,最靠邊的一間,用茅草作頂,還拿幾塊外形並不規則的舊木板圍成一圈一圈簡陋的木牆;空氣中飄漾着醃瓚沉悶的腐黴味道,入鼻的是污水溝裡散發出“陣又一陣惡臭,人要住在這裡,若想心情開朗、延年益壽,只怕不大容易。
雍捐沒料到任非住在這麼一個要命的地方,若換成他,恁情到荒野去露天席地,也決不窩在此處一宿,就算貧民窟吧,也還有貧民窟的格局,像這種環境,豈不活活憋死人了?刁不窮卻是面不改色,輕車熟路的領頭走在前面,彷似回他自己的家一樣,大步行向那間茅頂陋屋,順手推開木板破門,昂首直入。
看光景,任非的日子確然是過得不強,否則,只要稍稍有點辦法,誰也不願長久待在這麼─個鳥操人不愛的地方;雍狷手牽着繮繩,同情的瞅着與他並肩而行、滿臉悲苦焦酸的任非:
“任老大,你就住在這裡?”任非點着頭:
“快有─年了,呢,地方不怎麼理想,是吧?”雍狷乾笑着道:
“何止不理想,簡直髒亂得可以,要是我,一天也住不下去,我寧可找座破廟矮據之下容身,亦決不在此地,薰死人啦!”已經進入木牆之內的刁不窮聽到他們談話,又從門裡探出頭來,似笑非笑的道:
“朋友,你不是任老鬼,所以你不習慣這種環境,我也不是任老鬼,任何人都不是任老鬼,因而我們都難以適應此地的特殊‘風味’,但是獨獨他可以適應,不僅適應,還頗爲喜愛,你知道爲什麼吧?”把“乘黃”拴在門邊,雍狷迷憫的道:
“怎麼,莫非其中還另有說法?”刁不窮面帶捉狹的道:
“任老鬼有一個與衆不同的嗜好,特別愛吃各種‘鞭’類的玩意,牛羊豬狗,在所不論,‘鞭’要新鮮,合着他自己配的藥料婉煮,據他說最是滋補,而想要新鮮的各式‘好鞭’,當然以住在市場附近方稱便利,你沒看他紅光滿面?就是吃鞭吃出來的成績!”任非頗爲尷尬的急忙申辯:
“姓刁的,你別胡說……”刁不窮臉色一沉:
“老鬼,你以爲我是怎麼找到你的?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說吃屎的狗,斷不了那條路,你這個好嚼‘鞭’的毛病,到哪裡都一樣,我只要往各地的市場內外詳加打聽,就不難拎你出來了,到底,有這種嗜好的人並不算多2”任非不禁有些惱羞成怒:
“你不要自以爲聰明,姓刁的,我這次栽在你手裡沒關係,往後日子長,咱們還得走着瞧,你做初一,就篤定我做不了十五?2”冷冷一笑,刁不窮不屑的道:
“隨時隨地,老鬼,我等你做十五!”雍狷一看不是路數,趕緊打圓場:
“好了,好了,事情既已談妥,就別再吵了,大家交割完畢,正可各自上道,又何苦做些無謂的爭執?”任非氣沖沖的走進木牆,推開他那間明暗一通的茅屋門,光影黝暗中,一股子泛着藥味的腥膩氣息已撲鼻而來,雍捐到了門邊就不願跟着進去了,他下意識的抽抽鼻子,刁不窮在旁邊語帶椰愉的道:
“氣味不對?這次不知老鬼燉的又是什麼‘鞭’……”但見任非去到牆角一隅,蹲下身來,管自伸手向那張竹牀腳細細摸索,不片刻,他已從牀腳底部掏出一封兩寸寬窄,長有半尺的摺頁來,然後,他幾乎用摔的方式丟到刁不窮的手中。
就着屋外的天光,刁不窮仔細端詳內容,他查閱得非常審慎,生恐任非交給他的是膺品,或者做了什麼手腳雍狷倚在門邊,淡淡的問:
“任老大,就是這件東西?”來到雍狷身側,任非不甘不願的道:
“保證原件,當時姓刁的也一起見過,是真是假,他該分得出來。”雍捐伸了腰,如釋重負:
“這就好,把二位之間這樁公案了結,我就算交差啦。”湊近一點,任非放低了嗓門:
“老弟臺,你可得保護我,姓刁的萬一存心不良,突起惡念,你務必要將他攔住!”雍捐笑笑:
“放心,任老大,一切有我擔待,我不就是爲了這個來的麼?”這時,刁不窮已經將摺頁內容審視完竣,表情間透着相當滿意,他收妥摺頁,衝着形色迥異的任非齜牙一笑:
“東西我收下了,看在搭檔多年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馬,老鬼,好白爲之吧!”任非僵着臉孔,半聲不響。
刁不窮又向雍狷拱拱手:“朋友,你一番排解之情,我也領受啦,相見何必曾相識?高姓大名不再贅詢,他日有緣,容圖後會吧!”望着刁不窮迅速消失的背影,任非忍不住喃喃咒罵:
“我操你的老孃親……我叫你得意去,到了時候,你個王八羔子就知道誰比誰狠了……”有些詫異的看了任非一眼,雍狷狐疑的問:
“任老大,莫非你又玩了什麼花樣?”任非驀然警覺,連忙否認:
“沒有的事,東西已給了姓刁的,他也親自檢視過了,還有什麼花樣可使?老弟臺,你可別多心,我任某人不是這種人……”雍狷懶得再搭理下去,他舉步往外走,旋道:
“我這就告辭啦,任老大,你先歇着吧,可別忘了看背上的傷……”任非跟上幾步,十分殷勤的道:
“何必忙着走?老弟臺,我燉得有一鍋好牛鞭,正好喝兩盅……”雍捐趕緊推謝,口中打着招呼,人已解繮上馬,不管後面任非叫嚷什麼,“乘黃”業已奔出老遠;人在鞍端,雍狷猶不禁啼笑皆非,這算怎麼一碼事?忙活了一大頓,那兩位老兄從頭到尾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姓……
橫在面前的,是一條相當寬闊、且水流湍急的河流,河的兩岸不見橋影,顯然從這頭到那頭,就要靠渡船了,雍捐倒是在河邊找到一座簡陋的木造碼頭,但卻沒看見渡船,他正引頸四顧,河的上游已隱隱然傳來了櫓槳搖動的呼呀聲。
手搭涼棚,他順着聲音的來處遙遙張望,呢,不錯,是有條大號肋板隨波而來,他希望的就是這種寬闊一點的船,可以連人帶馬一。起載過去。
舢板逐漸來近,上面只有一個頂着笠的壯漢在操舟,那壯漢塊頭挺大,虎背熊腰的身架子,配着一件粗布坎肩、─
條牛犢褲,肌肉虯突的雙臂在陽光下閃泛着黑亮的油光,果然是個吃水上飯的好材料。
雍狷手牽着坐騎,張開喉嚨招呼:
“喂,那船老大,你做不做過渡的生意呀?”壯漢人立船尾,兩跨之間挾住舵柄,手執─根籬撥水,冷眼瞧着岸邊的雍猖:
“你要過河?”雍狷暗罵一聲“廢話”,口中卻道:
“不錯我要過河。”壯漢略略提高了嗓音:
“渡─個人,二十兩銀子。”呆了呆,雍捐不由火大:“什麼,渡一個人要二十兩銀子?老兄,你要搞清楚,你是在擺渡還是打劫?二十兩銀子可以買半畝山田啦,那有這麼貴法的?”舢板利落順着波淌下,壯漢愛理不理的道:
“客官,你從這裡沿河上去,百里地內沒有一座橋,這段河面,也只有我這一條船,你沒見水流得懲急,渡人如同渡命,這門生意險着啦,除開我,誰敢來做?二十兩,便宜到家嘍……”一面說着話,船一面往下行,眼看着便越過碼頭了,那壯漢一點靠岸的意思也沒有,似乎在表示若少於他的價碼,談都甭談啦!雍狷是又急又氣,環顧四周,大野蒼茫,河水粼粼,果然既不見橋,又.不見船,他忍住一肚皮的惱火,趕緊大聲吆喝:
“好,好,算你狠,二十兩就二十兩吧……”壯漢聞聲之下,上身微側,長篙橫伸,偌大一條肋板,居然頓時做了一個半轉,去勢便立刻緩慢下來,但卻仍未靠近。
雍捐忙叫:
“喂,你倒是先靠碼頭,我纔好上船呀,隔那麼遠,我怎麼上去?”橫伸長篙的壯漢,慢吞吞的打量着雍狷:
“客官,只有你一個人過河麼?”雍猖點頭,又急搖頭:
“人是隻有我一個,但我的馬匹也要隨我一同過河壯漢端詳過“乘黃”,連聲讚道:
“好馬,真是又粗壯又肥重的一匹好馬……”雍狷火道:
“你靠岸行不行?孃的,哪有這麼多閒話?”壯漢繼續操縱舢板的方位、角度,邊賊今今的道:
“你剛纔說,客官,你這匹馬也要渡河?”雍狷瞪起雙眼道:
“我的坐騎要不渡河,往下去的路上你來馱我?”壯漢不以爲件的道:
“說得也是,不過我要先把話講清楚,客官,人麼,是人的價錢,牲口是牲口的價錢,可不能混爲一談……”雍狷惡狠狠的道: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壯漢拿大拇指微頂笠沿,笑哧哧的道:
“我的意思是,牲口的過渡資另算,馬馬虎虎,也收你二十兩就行……”─股氣涌上來,雍狷幾乎就想─箭射穿這狗孃養的舟子,他硬生生做了次深呼吸,才勉強控制住情緒,僵着聲調道:
“一匹你也要收二十兩?”輕輕鬆開兩跨間挾住的舵柄,舢板又順着水流飄出,壯漢的用意很明白……你要不照這個價錢給,老於就走人了!嚥了口唾沫,雍狷將心一橫:
“你回來,我給你四十兩便是!”壯漢哈哈一笑,伸篙入河、同時雙腿扳舵,整條舢板立刻衝激起陣陣水花,突然橫射過來,卻又在接近碼頭的一-船首旋轉,穩穩當當的將舷身貼攏,操舟技術之高妙圓熟,的是一絕!雍狷牽着坐騎,小心翼翼的從碼頭邊登上肋板,嘴裡猶不情不願的嘀咕着:
“簡直是…條賊船……了不起幾十文寬的河面,過一趟競要收四十兩銀子的費用。這和訂劫有什麼兩樣?”猛一撐篙,船身大大晃盪了一下,已經離岸丈許;壯漢頂着一張黑亮的大臉盤,雙目銳利如鷹,他瞧着雍捐,齜開一口白牙笑道:
“客官,你也犯不着嘀咕,像這種荒僻地帶,說不定好幾天也等不上一票生意,偶爾買賣上門,不多收幾文。怎麼餬口呀?”馬兒固是站着,雍娟也站着,他餘怒未息的道:
“分明是仗着獨門營生存心詐財,偏偏還有那麼多說詞!做任何行當,講究的無非是公道合理,童裡不欺,你倒好,獅子大開口,不折不扣的黑心黑肝!”壯漢一點也不生氣,仍然笑呵呵的道:
“看客佰的穿著打扮,必是位有錢大爺,你們做財主的何必跟我們這些苦哈哈斤斤計較?區區四十兩銀子,我們足可養家續命,不過客倌的九牛─毛罷了……”雍捐悼悼的道:
“錢多錢少是另─回事,主要在於價格是否持平允當?有沒有這個行市?買幢房子花幾百兩不算離譜,稱幾斤花生也要幾百兩,那就未免滑稽了!”長篙不停撐向河底,壯漢的兩條手臂肌肉塊塊墳起,脈健畢露,他循環的做着同樣動作,表情卻輕鬆愉快:
“客倌,這點銀子,就算你同情我們這些當苦力的,聊做賞賜吧,有錢的爺們都是一個樣,越發財越看不開啊……”哼了哼,雍捐懶得再和對方磨嘴皮子,索性轉開視線,不答腔了。
河水流得還真急,這條肋板也不算小了,卻在浪花中起伏顛簸,左右晃擺,隨着船身的上下,水花沫子激射飛濺,大逢大片的噴涌向兩舷……
雍狷原就不習慣舟船上的生活,對於水性,尤其不算熟捻,如今他人在舢板上,雖然尚不至於頭暈眼花,反胃起嘔,但卻仍有着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反觀那壯漢,操作自若,神態愉悅,正有股子“如魚得水”般的悠遊安適,好象他天生就是屬於這種環境下的。
現在,舢板已來到河的中間。
壯漢睨着雍猖閒閒的道:
“客倌過河以後,要往哪裡去呀?”雍捐冷冷的道:
“往去處去。”聳聳肩,壯漢七情不動的道:
“還怪有禪意的呢,呢,說得好,往去處去……”雍捐眼睛望向船外湍急的河水,沒有吭聲。
壯漢忽然笑了:
“我們正在河中間,客倌。”雍猖收回視線,瞪向對方:“不錯,正在河中間,這又如何?”壯漢又現露出他那兩排白閃閃的牙齒:
“記得你說過,我這條船,簡直就像一條賊船?”吸了一口氣,雍猖已提高戒心:
“我是這樣說過,莫非你還不以爲然?”用力點頭,壯漢笑道:
“不,我非常同意你的說法,因爲你完全講對了,客佰,這正是一條賊船:”看了看船舷四周激揚的水花、涌蕩的浪頭,雍狷不覺喉嚨發乾:
“你給我好生掌船,不要開這種無聊玩笑……”壯漢氣定神閒的道:
“我不是開玩笑,客倌,這真是條賊船,另外,你說我收的過渡費如同打劫,也沒有錯,好叫你得知,我原本就是個打劫的。”雍狷的身子隨着舢板的波動晃了晃,他努力站穩,邊厲聲道: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想槍我?”那壯漢微笑道:
“當然,我想搶你,因爲你已通過了我的試驗,一個肯出四十兩銀子只爲帶頭牲口渡趟河的人,必是個有錢的人,客倌,你說得不錯,四十兩銀子足可買得一畝山田啦,你能用買一畝山田的價格來渡河,可見你身上另藏得有多少金銀財寶?所以,客倌,我打算全要了!”雍捐怒道:
“我操他娘,心狠手辣的角色也叫看得不少,但像你這麼大小通吃、裡外不漏的雜碎可還真個罕見,明着被你硬敲四十兩銀子尚不夠,你居然還待連根刨掘2就算強盜土匪,你也足夠拔尖啦!”略略欠了欠身子,壯漢道:
“過獎過獎,客倌,你不知道,窩在這種荒寒的地方擺渡打劫,也真是苦,經常十天半月做不上一票生意,就拿這次來說,離着上一遭買賣業已二十多天啦,人呢,天天要吃喝開銷,不弄錢怎麼行:這段日子,可饑荒得緊啊雍猖定定心神,道:
“你要多少錢?”壯漢眨眨眼:
“客倌,問題是你身上有多少錢?”雍狷憤怒的道:
“莫非你全部都要蒐羅一淨?”壯漢的模樣是一派理所當然:
“這還用說?即使我給你留下幾文,你也花不着了,豈不是形同浪費?”怔了怔,雍狷雙目圓睜:
“船老大,你的意思是─一既待劫財、也要索命?”嘆喟一聲,壯漢似乎有些無奈:
“事非得已啊,客倌,我在這條河上討生活,搶了人若不滅口,我還待得下去麼?只怕早叫苦主聚了來丟我水裡喂王八了!”雍捐喃喃的道:
“你這狗孃養的……”壯漢從容的道:
“客倍,你一定也是個練家子,昭?”胸膛挺起,雍捐生硬的道:
“說得不差,而且,我手底下還挺利落。”壯漢一本正經的頷悍首道:
“我相信,我絕對相信,不過,我也相信,客倌你的水上功夫不怎麼強,至少不比我強;水性好的人和差的人十分容易比較,呢,只要在起浪的江河上叫他登船晃盪幾下,反應就出來了。”雍狷緩緩的道:“即使你的水性比我好,你也未必有機會,我有相當在的把握,在你施展鬼鹼伎倆之前,就先要你的命!”壯漢笑了笑:
“殊不論你有沒有這種本領,我卻要提醒你兩項事實:
其─,如今我們之間相隔七尺有半,我站立的船尾距離水面僅有尺許,只要我身子─翻,即可入水,你能否以七尺半的空間來換取尺許的間距?其二,就算有這樣的把握,就算我躲不過你第─次出手.河面上浪急風大,客信,你自信操縱得了這條小船抵達彼岸麼?”雍猖凝視着對方,沒有回答,現在他深知遇上‘個辣子的角色了,這人不但狠毒、陰刁,尤其更屬於智能型的惡胚,先不管此人武功深淺,單只是這浪起濤翻的河流上,人家業已佔盡環境上的便宜,水面不比陸地,其特質與適應性截然迥異,因而格鬥廝殺的變量亦就難以相提並論,顯然,對方十分明白這個道理,他也明白,所以,他已感覺到手心一片汗溼……
壯漢搖搖頭,又接着道:
“很抱歉,客倌,你沒有什麼勝算,若是不信邪,你大可─試,雖然我已經送過許多不信邪的人躺到河底了雙手在褲管上用力揩擦,雍狷的目光卻毫不稍移的只管注意對方,他並不去察看掛在馬首一側的刀鞘,因爲他早已肯定拔刀的準確位置及出手角度,此刻他所付量的,是如何使刀勢更猛更快……
白浪滔滔,水流的聲響似乎更加激越,更洶涌了,盈耳而來,造成一種暈眩動盪的功效,波濤疊連,滾滾翻騰,尤其令人休目驚心……
那壯漢依舵撐篙,又開始展露他的笑顏,展露他一口雪白的、閃動着瓷光的森森白牙。
雍捐已感到有點頭暈,胃部也開始不適,胸脯間彷佛受到擠壓,一陣陣的酸水往上冒升。
於是,他的手心又已溼漉漉的沁出冷汗……——
熾天使書城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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