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都亮着,照得值房裡一片通明,亮得可以繡花。
現在雖然是午時,但外面卻黑的如同深夜。老天爺好象將一缸墨汁打翻了,弄得天地間一塌糊塗。門窗都光着,一陣陣風從玉淵潭上呼嘯而過,吹得外面一片飛沙走石的聲響。
已經是農曆十月下旬了,天氣一天冷如一日,看現在的天色,估計會是一場暴雪。
司禮監的太監們都是陰人之體。最不耐寒,躲在屋,一個個都瑟縮着身體,每說一句話,口就吐出一口長長的白氣。
屋的銅火爐燒得旺旺的,可從裡面散發出的熱氣卻只能籠罩一個兩米方圓的圈。熱力達不到的地方冷得像是冰窖。
如今,這片溫暖如春的方寸之地卻被新任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給佔領了。他手提着一支硃筆正在內閣送來的票擬上批紅。
所謂票擬製度,就是外廷臣工章疏經通政司呈內廷交皇帝閱覽後。發至淵閣,由內閣大學士以皇帝名義擬作批答草稿,用小票墨書貼與奏章面進呈皇帝,稱之爲票擬。也叫着擬票、票旨、條旨和調旨。皇帝如果同意內閣的草擬,即親自或者交司禮太監用筆蘸了硃砂照批於奏章上下發,稱之爲批紅。如果不同意,則發還內閣重擬,稱之爲改票。或有奏章呈皇帝后不發內閣,不做處理,稱之爲留。
如今,批紅的大權終於落到黃錦手上。他現在終於做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堂堂內相之首,位極人臣,權勢一時無兩,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可不知道怎麼的,總有一塊陰影橫亙心,揮之不去。
黃錦這人什麼腦不靈光,可對自己有多少斤兩卻認識都非常深復。他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皇帝的恩寵,並不是憑自己真本事得來的。他的強項在於替皇帝幹髒活,實際上,東廠是最適合他的所在。可如今,東廠已經落到畢雲手。而他如今雖然代天批紅。是朝第一實權人物,但因爲少了東廠,總覺得少了什麼。
這些日在司禮監,因爲沒有從政經驗,或者簡單來說才具不足。加上外臣的奏摺盡玩花架。有事也不直說,先來一段聖人之言。然後彎彎繞繞半天才說到正題。很多時間,黃錦都被那些讀書人給繞暈了過去。第一次主持司禮監。黃錦很是出了幾次錯。又被皇帝責罵了幾次,頓覺得無比頹喪。
其實,換任何一個衙門。像他這樣的部堂級主官,很多事情也不需親歷親爲。直接交代下面的人辦了就是了。他在司禮監的幾個副手可都是內書堂出來的高才,是陳山和李東陽一手調教出來的厲害人物,處理一般政務自然是得心應手。
有他們輔佐,司禮監應該能夠順利運轉,他黃錦也不需如此勞累。
可問題是,這些秉筆太監們可都是武宗皇帝留下的老人,同畢雲相交甚歡。黃錦前一段時間整治畢雲。這些人口頭雖然不說,心卻不免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平日裡不但不同黃錦合作,反袖手旁觀有心看他的笑話。
黃錦也是介。心胸狹窄之人,心道:有機會一定把這幾個傢伙趕出司禮監,都換上咱家的自己人才好。他們不合作,好,咱家自己看奏章,自己批紅,一星半點權力也不分給你們。
想到這裡,黃錦便強提起精神看起了票擬。一口氣看了十幾分擬票。胡亂地批了處理意見之後,只覺得心神恍惚,累得一身都軟了。
再聽着外面的呼嘯來去的寒風,精神更是委頓。
這才停了筆長長地打了個哈欠,準備提了自己那根水火囚龍棍到屋外去活動活動筋骨。
幾個秉筆太監見黃錦工作狀態極差,同時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一個太監捧和一份票擬走上來。沉聲道:“黃公,這裡有一份內閣轉來的票旨,我等不敢獨專,還請黃公看看,拿出個章程來。”
黃錦有些不耐煩地問:“什麼票擬,誰寫的奏摺。”
那個秉筆太監回道:“是禮部尚書毛澄寫的奏摺。”
“哦,是毛尚書的啊。”禮部尚書地位崇高,黃錦倒不敢怠慢??接過奏摺,也不去看,反問:“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要事,對了,內閣的意見是什麼?”
“回黃公的話,內閣的意見是”那個秉筆太監有些遲疑,回答說:“楊首輔的意見是轉呈陛下御閱後定奪。”
“轉呈御覽?”黃錦冷笑一聲:“陛下乃是半仙之體,一向不理俗務。這個毛尚書我是知道的,每次寫奏摺都是洋洋萬言,其實卻空洞無物。他的東西讓陛下去看,反日08姍旬書曬譏芥傘
他越說越來勁,好不容易逮着這麼個發泄的機會,自然是要將這咋。下屬斥個夠才肯罷休:“依我看來,毛尚書的東西也沒看的價值,估計內閣也懶得看,咱們就批個照此辦理就是!
”
聽了黃錦的意見,幾個秉筆太監面露駭然,然後有相互遞了個眼色。
那個太監苦笑:“黃公還是先看看,然後拿出個章程來吧
“又有什麼好看的。”黃錦沒覺察出衆人面上的異樣,煩躁地拿起奏摺看了幾眼。上面的字他都認識。可毛尚書一組合一起,卻讓人如墜五里霧。黃錦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可卻不肯在手下面前露怯,將奏摺望案上一扔:“留吧
一衆秉筆太監面面相覷,須臾,一個太監才硬着頭皮說:“黃公。按照規矩,若外臣的奏摺需要留,得陛下點頭才行。而且,依我看來,這份,,這份小
“這什麼這?”黃錦大的不快:“就留在這裡吧。”
正在這個時候,門上掛着的厚實的藍布簾突然掀開,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進屋來,讓所有人同時縮了縮身體。
宮燈,一片片雪花隨風閃爍。
這個時候,屋衆人這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雪。
但天還是黑得厲害。
就連黃錦也被冷氣侵得打了個寒顫。正要發怒,擡頭看去,卻是畢雲和孫淡進來了。
黃錦滿面春風地走來,人還沒進屋。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留。留什麼呀?這可得陛下點頭才成。否則,外臣遞了奏摺卻沒等到批覆,若鬧起來,卻是一件麻煩事。”
孫淡還是那副平靜模樣,進了司禮監重地,也不侷促,朝衆人點了點頭:“孫淡見過各個內相大人。”
黃錦同孫、畢二人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一看這二人,鼻裡就哼了一聲:“孫淡,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一個小小的舉人,又沒有官職。這裡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他虎着臉,將官威擺了個十足。
西苑乃是國家政治心,一等一機要核心部門,尋常官員,若品級不夠,一輩都沒可能進這裡來。而現在孫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人。卻在西苑裡亂晃,看起來卻甚是古怪。
孫淡也不害怕,道:“黃公公你難道忘記了,孫淡如今是內書堂的學長,可以在西苑禁行走的。你是內書堂的管事牌,名義上也是孫淡的上司,孫淡來拜見你,難道就不可以嗎?”
“你”黃錦氣得說不出話來,這纔想起孫淡如今也算是內書堂的人了。
他說不過孫淡,只好朝畢雲發火:“老畢,你如今也算是首席秉筆太監,東廠督公了,怎麼一直不來司禮監報到。不但如此,你還帶了外人進來。國家機樞之地,也是外人能亂闖的嗎?。
畢雲根本不想理睬黃錦,徑直一屁股坐在椅上,環視四周,問一衆秉筆太監:“你們剛纔在議什麼呢?”
他是首席秉筆太監,是司禮監的二把手,如今又掌管東廠,權力很大。加上他爲人不錯,同一衆內相們又是多年的老熟人。
衆人見了畢雲都覺得親切,紛紛上前見禮,回道:“稟告畢公,網才禮部尚書毛澄上了個折,我們看了看,覺得事情頗大就轉呈黃公,黃公的意思是留。但我等認爲茲體事大,卻不能放在這裡不聞不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黃錦撂到了一邊。
黃錦這才發現自己在司禮監異常的孤立,心豐又氣又怒,一張臉變得鐵青。
“哦,是大事啊,將折拿來我看看。”畢雲看了黃錦一眼,心大覺痛快。我老畢如今又回司禮監了,黃公公,咱們有的是時間親熱。
等接過毛尚書的折看了一眼。畢雲就抽了一口冷氣,道:“這份折是不能留,不但不能留。還得儘快做出批示,態度要堅決,語氣要硬。”
黃錦留了神,“說的是什麼?”
畢雲諷刺地一笑:“黃公公剛纔不是看了嗎?”
說完話,也不給黃錦,轉手遞給孫淡:“靜遠你素有智計,也識的大體,依你看來,這事該如何處理?”
孫淡點點頭,接過去只看了一眼,心一震,失驚道:“終於來了?”
大禮議終於開始了,只不過,相比起真實的歷史,這分周折遲了將近三個月。歷史因爲孫淡的出現。只略微停頓了一下,依舊以它強大的慣性駛入其本來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