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齊人之福多麼羨煞旁人,初蘭卻覺實是水深火熱一般。自早晨離了漠陽,這一路上,顧卿堯和凌天誰都不跟她說一句話,她巴巴的湊過去搭訕,人家也只回個三五個字,全無目光交匯,她連個討好的笑容都遞不上。她也不敢表現得太過,卻非怕在隨從面前失了公主的面子,只怕哄了這個,讓那個看見了更要吃心。
一日勞頓,晚上,衆人行至小鎮,尋了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住下。因凌天與手下侍衛共住一間,初蘭也沒得機會與他獨處,根本說不上話,況她琢磨着先把顧卿堯哄好了纔是,至於凌天,他跟了她這麼多年了,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雖說如今關係不同,但他的性子是沒變的,想也不會有甚爭風吃醋的小性兒,總不會太難哄纔是。
可顧傾堯根本不給她機會,一到客棧就進了元衡的屋裡,吃飯也沒出來。初蘭乖乖跟在旁邊兒坐着,因屋裡奶孃僕從都在,她也不好說什麼。好容易盼到了夜裡該歇着了,顧傾堯又打發走了奶孃,說是今兒晚上他要陪在元衡身邊歇着,只留了銘兒身旁伺候。
初蘭心裡一涼,他這是明顯的躲着她啊,都不願和她同牀了嗎?磨蹭了半天,顧傾堯只哄着元衡睡覺,全不理她,她自感沒趣,到底還是訕訕的回了屋。
話分兩頭,只說這一日霍如煙心裡也是憤憤難平,只因當日離開京城之時半認真半玩笑的和林景皓保證,定要幫他好好“照看”小蘭花,結果竟是鬧出了這樁事兒,真真是自抽嘴巴了,偏偏這事兒不單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還算半個幫兇,更是讓他覺得憋屈,只怨自己看錯了人,虧得他還把那凌天當個正人君子,什麼高手嘛,女人勾/搭兩下就脫褲子了,哪有這樣的高手?分明是早就心存不軌!趁人之危!
霍如煙在心裡把凌天罵了個狗血噴頭,回過頭來,又暗暗埋怨顧卿堯,心道這也是個不中用的,你一個正牌駙馬,聽了什麼動靜,理直氣壯地衝進去捉/奸就好。便是爲了保全她公主的面子,你只進去把那姓凌的鎮住趕走,他武功再高量也不敢把你怎麼樣。可你倒好,反是放任他們翻雲覆雨,自己委委屈屈紅着眼眶兒回來了,真是窩囊到家了你!
林景皓,這可不怨我,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只怨你女人身邊的桃花太怪,駙馬沒有個駙馬樣,侍衛沒有個侍衛樣,完全不安路數走,你讓我怎麼辦?我盡力了,真是盡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霍如煙搖着頭深嘆一口氣,朝小二要了一壺酒,欲要回屋小酌幾杯,路過後門之時,正見着凌天在後院巡視。
“呦,凌侍衛長,這麼巧?你新承恩澤不在公主屋裡伺候,獨個兒在這兒晃悠什麼?”霍如煙帶着笑容朝凌天走去,語含嘲諷地道,“啊,是了,我倒是忘了,你如今也沒個名份,只能揹着人偷偷/情,到底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公主屋裡伺候。”
凌天冷眼瞥了霍如煙一眼,知他來者不善,並不願與他過多糾纏,便也不正眼看他。
霍如煙一哼,只做恍然大悟狀,道:“凌侍衛長這招來得妙,咱們這就叫生米煮成熟飯,先上了牀再說,雖說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也不失爲一步妙棋。我聽聞那沈風有些手段,不用上牀就能讓女人慾/仙/欲/死,這回你可是趕得巧,反正不管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公主定是來者不拒,統統拽上牀去,算起來你還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凌天臉色一黑,雖仍不看他,可握着劍的手卻是下意識地緊了緊。
霍如煙並無懼意,反是痛快得很,心道自己必是說到了他的痛處,定要藉機好好諷刺挖苦他一番不可,便嬉皮笑臉的道:“只不知道公主與你纏/綿之時是不是把你當成別人了……我聽說有一個和你相像的侍衛,叫什麼墨……”
那“雲”字還沒出口,便聽錚的一聲,寶劍出鞘,直逼他面門。
霍如煙大驚之下,下意識的腳下一踮,閃開了。還沒站穩,凌天的下一劍又刺殺過來。霍如煙雖有些功夫,可從不帶兵器,況且便是徒手相搏也完全不敵,更不用說凌天以劍相拼。好在他輕功略勝一籌,四下閃躲,也勉強應付得來。可他眼看着凌天一招招全是殺招,根不不是嚇唬警告的模樣,再看他眸中盡是殺意,心下一寒,暗道這人怎的這麼不禁說,我不過挖苦你三兩句,你就要殺我?情急之下大喊道:“你這人……好沒趣!君子動口不動手!哪有動不動就劍拔弩張的!”
凌天只跟完全沒聽見一般,每招每式都奔着霍如煙命門而去。霍如煙便是輕功再好,也禁不住凌天步步相逼,沒個三五下,額上便就冒了汗,邊退邊喊:“你!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上次也挖苦我了啊,我可也沒把你怎麼着!怎的你就這麼金貴的不讓人說!”
“你這恃強凌弱,有本事你扔了劍跟我比,你,你不就仗着武功好嗎!”
“我可是你們公主請來的貴客!傷了我她可是跟你沒完!她永遠都不理你了!”
“還來?!快住手!真要出人命了!”
“好了!好了!我認輸了好不好!別,別來了!”
“我道歉!我道歉!我剛剛是隨便說說的!你!你別認真!別往心裡去!”
霍如煙越說越急,他這輩子從來沒被人這般逼殺過,而且還是這麼一個高手,真是每一瞬都能要了他的命去。他這會兒一點兒玩笑的心思都沒了,什麼怨恨憤怒也顧不上了,只覺性命要緊,語氣越來越軟,就差說出求饒的話了。可凌天殺意一點兒沒減,心中又恨又惱,定要立時除他而後快。
霍如煙這會兒可算是明白什麼叫禍從口出了,他拼命閃躲,加之心中又驚又怕,已是滿頭大汗,心道這般下去,早晚被凌天抓住刺死,情急之下心思一轉,轉身往樓中逃去。凌天緊跟不捨,然才一進門便就立時站住,因霍如煙竟是飛身到了二樓初蘭門前,不容分說便敲響了房門。
凌天往柱子後面閃了閃身,冷眼瞪着霍如煙,眸中殺意未減。霍如煙見他着要吃人的模樣,又緊忙敲了兩下門,心道:小蘭花趕緊開門啊,你家男人要殺人了!你可別不管我!
片刻,房門從裡面打開,初蘭望着驚魂未定,氣喘吁吁的霍如煙,疑惑的問道:“有事?”
霍如煙用力點頭,道:“有事,我有事要跟你說。”
初蘭因在顧卿堯那裡受挫,並無心思,只道:“本宮要歇着了,霍姑娘有事,明天再說好嗎?”說着便要關門。
霍如煙一把攥了門板,緊着道:“非常重要的事兒,必要這會兒跟你說才行。”
初蘭打量了一下霍如煙,見他真是一幅焦急的模樣,猶豫了一下便就側身讓他進屋。
霍如煙終是鬆了一口氣,轉身關門之際,仍不忘向樓下的面色陰沉的凌天笑嘻嘻地吐下舌頭。
屋中,待二人坐定,初蘭道:“姑娘有何要事相商?”
霍如煙一時也尋不得什麼藉口,只這半天手中的酒壺還沒扔,便就往桌上一放,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找公主喝酒來了。”
初蘭一怔,隨即露了不悅之色,道:“這可就是姑娘口中說的‘非常重要’、‘必須要在今晚說的’事兒?”
霍如煙笑得泰然,答道:“是啊?我看公主今日心情不好,特意拿了酒來陪公主喝幾杯,替公主解憂,可不就是‘非常重要’的事兒嗎?”
初蘭冷着臉,心存戒備地道:“你這是諷刺我,看我笑話來了?”
“絕非此意。”霍如煙隨口道,“以前我說話不中聽,公主別忘心裡去。這回我可是真心來請你喝酒來了,來,我先敬你一杯,以前若有什麼誤會,或是不愉快的,咱們就一筆勾銷了吧。”邊說邊倒了兩杯酒。
初蘭見霍如煙確是沒有以前調侃之態,人家既然來講和,她也不好回絕,便就端了酒杯一飲而盡。
——————————— 一百四十三章(下) ——————————————
只說霍如煙因害怕凌天在外面等着要他的命,便就死賴在初蘭屋裡不走。他原是風塵出身,哄女人喝酒可算是看家本事了,沒一會兒他拎來的那一小壺就見了底,又趴在窗口叫小二再上一壺,順便探頭去看,卻赫見凌天竟是獨自一人坐在一樓大廳。霍如煙一撇嘴,心道這人真是難纏,自己怕是得在這屋裡再多待上一時半刻了。
初蘭和霍如煙一邊東拉西扯的說些閒話,一邊一杯一杯的喝着,沒一會兒兩人都有些喝多了,滿嘴的醉話,這話題不知不覺就扯到林景皓身上。
藉着酒勁兒,初蘭終是半醉半醒把心裡的疑惑問出了口,只道:“你爲什麼對他這麼好?你可是爲了他纔來京城的吧……”
霍如煙拖着下巴,紅撲撲的小臉袋兒甚是迷人,不假思索地脫口道:“他是我朋友啊。”
“就是這麼簡單?”初蘭眯着眼,將信將疑。
“嗯!”霍如煙點了點頭道,“一開始我純粹就對他那病感興趣,可認識久了,就覺得他這人其實也挺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初蘭一下子警覺起來,酸溜溜的有些生氣。
“說不上,反正就是對脾氣唄……不過……有時候他神秘兮兮的,讓人捉摸不透……”霍如煙說着忽然想起了什麼,衝初蘭勾了勾手指。初蘭湊了上去,只聽霍如煙小聲道:“林景皓啊……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一次我他喝醉酒後揹着人偷偷哭來着……還說醉話來着……”
“說什麼了?”初蘭一下子提了精神兒。
“他說啊……”霍如煙一頓,故作神秘的不說話,只諱莫如深的望着初蘭。她被望得甚是緊張,心裡撲騰撲騰直跳,誰知霍如煙卻忽然噗嗤一笑,調侃道:“他哭着說,蘭蘭我好愛你啊!咱們是天上比翼鳥,地上連理枝,你別找別的男人啊,要不然我就死給你看!”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
初蘭騰的紅了臉,原等着聽秘密呢,結果被調侃一番,又羞又腦,氣道:“你這女人!早晚被人縫了嘴!剁了舌頭!”
霍如煙嬉笑道:“是你自己非要給我玩笑嘛。你也不想想,林景皓那肚子裡千百道彎兒,哪能輕易就酒後吐真言了。不過,秘密肯定是有的,我見他酒後偷偷的哭可是真的!”
“哼……”初蘭沒好氣的瞪了霍如煙一眼,不願再上他的當。
“你愛信不信……說了是秘密嘛,讓我知道了哪兒還叫秘密。你跟他一個被窩兒裡睡覺都不知道,我上哪兒知道去。” 霍如煙說着道,把玩着空酒杯,露了個無謂的笑容,又道,“不過也沒什麼稀罕。是人就有秘密,他有,你有,我也有,他也是人嘛,怎的不能哭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憑他那個性子,冷不丁的在你面前落了淚,還真是怪讓人心疼的。”
初蘭聽了這話,醋勁兒一下又上來了,拍了下桌子,氣鼓鼓地道:“不許你心疼他!”
霍如煙翻了個白眼兒,給自己倒了杯酒,道,“你當我原意心疼他啊。他除了長相過得去,比別人多認識幾個字兒,還有什麼好的?一不會做飯,二不會補衣,三不會帶孩子,扒了那官服扔到大街上,你看有哪個女人願意要!也就你當他是塊寶!”
初蘭聽了“扒了那官服”的話,半醉半癡,想象着林景皓被扒了衣裳,光溜溜的站在大街,不禁紅着臉抿嘴兒笑了起來。
霍如煙不搭理初蘭,自斟自飲,嘟囔着:“我看上他?哼……真當我喜歡男人啊……”
“啊?”初蘭回過神兒一愣,只跟看怪物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霍如煙,小心翼翼的問道:“難道……你、你喜歡女人?”
“那當然!”霍如煙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
初蘭打量着霍如煙,未幾,擺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是正經人”的模樣,指着霍如煙的鼻子,警告道:“我可告訴你!你不許打我妹妹的主意!”
“小月亮?”霍如菸頭一歪,笑嘻嘻的道,“我倒是挺喜歡她的,性情中人,怎麼說都不腦。人都說你這位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我可覺得她比你脾氣好多了!長得也比你惹眼。”
初蘭聽了這話也不腦,反是跟誇她似的呵呵笑道:“那是!我妹妹就是好看,要不怎麼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呢。”
霍如煙忽的伸手捏了初蘭的下巴,仔細端詳着,認真的道:“你說你這容貌也算不上絕色,怎的桃花就這麼旺呢?”
初蘭打掉霍如煙的手,撇嘴道:“你懂什麼,感情講的是心,哪個講長得怎樣了?再說了……”她側頭對着櫃子上的鏡子照了照,摸摸臉蛋兒,有點兒委屈地道,“我長得也是很好看的吧……”
霍如煙不回答,只半趴在桌上嘻嘻的笑。
初蘭有些受傷,紅着臉氣道:“笑什麼笑,我本來就很好看!”
霍如煙笑了半晌,把凳子往初蘭身邊挪了挪,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掰着她的下巴照鏡子,調笑道:“你說!你可是好看嗎?”
初蘭眨巴着眼睛望着鏡中的兩張臉,果真這麼一比,她便被比下去了,素日的那點兒自信瞬間被近旁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孔打擊得支離破碎。
“哼!”初蘭扭頭不看鏡子,小聲嘀咕道,“哪個和你比,我又不靠臉吃飯……”
霍如煙眸中掠過一絲悵然,斟了一杯酒,自嘲的笑道:“你說得對……說得對……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人啊……講的是心……”說着便就將被終止就一飲而盡。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沉悶淒涼,初蘭捧着酒杯靜靜的望着霍如煙,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生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