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雙眉一挑,昂然說道:“慶忌前於艾城舉兵,天下莫不響應,揮軍至吳,烽煙頓起,旌旗指處,鼠輩披靡,姬光叛軍聞風而遁不敢抵擋,若非中了姬光宵小之計,爲刺客所傷,慶忌現在已然履登吳王之位,梟姬光之首而祭先王了。此番歸來,正要招兵買馬,再伐吳國,何談託庇二字?”
他說到興處,長身而起,便在這寬闊的大殿中走動起來,一時那鏗鏘有力的聲音滿殿皆聞:“慶忌失了吳國,失的只是城池疆土,人心未失;姬光得了吳國,得的只是疆土城池,治下之民未曾歸心,隨時都可能成爲他的敵人,要說得失,還很難說我和他誰的得失更大。
君臣之道,乃天之正道,姬光篡君自立,便是逆天而行。失信棄禮,不守道義,這樣的人即便登上王位也是名不正而言不順,慶忌是順天意而行,姬光是逆天道而行,何來慶忌無力迴天的說法?我要討賊,上順天意,下合民心,叔孫大人以爲邪可勝正嗎?”
叔孫氏張了張嘴,可那反駁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慶忌口口聲聲什麼民心天意、王道仁義,好象他掌握了這些‘超級武器’,就一定能打回吳國去似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只好拿來哄人,哪裡真能起什麼作用。偏偏這些禮樂王道都是他所看重的,正是魯國引以爲傲的國策,讓他如何反駁?
慶忌堵住了他的嘴,趁機侃侃而談道:“姬光逆賊,謀殺君上,以暴力服百姓,以兵戈迫黎民,此非王道之治,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三位大人認爲,這樣的人能夠長久嗎?慶忌身爲先王之子,於國來說乃是儲君,於家來說乃是人子,慶忌領軍反抗姬光暴政,正是國恨家仇,乃堂堂正義之師,如何不能取勝?
“說的好,說的好,公子言之有理,老夫深以爲是。”季孫氏見叔孫、孟孫吃癟,心中不禁暗笑,連連點頭稱是,爲他擂鼓助舞,叔孫氏卻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孟孫不斷向叔孫示意,眼睛都快扭抽筋了,見他還是一言不發,只好親自上陣,扔開道義不談,問起了更具實質的東西:“公子固然是上承天意,但是依附於闔閭的力量也不可小覷,公子總不能只憑仁義教化讓他們棄甲投降吧?我聽說公子此來曲阜,身邊只剩下兩百護衛,以區區兩百兵卒取一城亦難如登天,如何再伐吳國?”
慶忌說道:“慶忌率精兵三萬伐吳,大江遇刺後暈迷不醒,所部又受姬光的舟師偷襲,這才導致大敗。但是因爲當時正值夜晚,全軍棄船上岸撤退,是以主力得以保全,死傷者不足四分之一,如今約有兩萬士卒已返回艾城,加上留守艾城和運送輜重糧草的人馬,慶忌如今尚有近三萬良莠……”
叔孫和孟孫都吃了一驚,身子向前一傾,雙手按到桌上,齊聲問道:“甚麼,你……尚有三萬軍兵?”
慶忌眼皮都不眨地道:“不錯!慶忌手上,尚有三萬兵!”
叔孫、孟孫暗吸一口冷氣,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陽虎。陽虎雖位不在朝堂,卻是實際上操縱着魯國軍政的人,這個消息是真是假,也只有他可能瞭解一些。還沒等他們望過去,陽虎就眼觀鼻、鼻觀心,成了一具泥雕木偶,二人以目相詢,陽虎恍若未見。
孟孫略一思索,向對面的叔孫遞過去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二人以目示意,開始交換起彼此的意見來。
慶忌瞧見他們表情,不禁心中暗笑。他不指望這番話馬上就能取信於他們,只要能讓他們疑神疑鬼那就夠了。想查?難着呢,這個時代的斥候哪有那麼厲害,交通和信息傳遞那麼落後,想搞到點情報難如登天。別說他這三萬“空軍”遠在衛國,就算是兩軍對壘,既沒有望遠鏡,又沒有空中偵察,想摸清對方虛實也難啊,要不然後來孫臏的減竈計如何能夠成功?
翻翻春秋時的史書,統計出的當兵吃糧的人數都超過整個周天下的總人口了,那怎麼可能?史官們還不是煞有介事地記載了下來。曹阿瞞打赤壁,大嘴一張,20萬人就說成了80萬。民國政府公佈的剿匪戰報統計起來,剿滅的人數都夠“*”們死去活來十幾回了。這就是政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一定要讓你本人相信,只要你身邊的人、你那一陣營的人有相信的,那就能起到削弱、分化的作用了。
如果現在坐在“知禮堂”上的還是原來的慶忌,以他的坦蕩胸懷是決不會誇大其辭的,但是現在的慶忌是什麼人?撒謊吹牛有什麼關係,能達到目的就行了,有位偉人不是說過麼,勝利者是不應該受到譴責的。
坐在主位上的季孫意如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深深地注視了昂然站在那兒的慶忌一眼,“啪啪啪”三擊掌,吸引了衆人的注意,然後捻鬚一笑,說道:“慶忌公子遠來,老夫已設下酒宴,諸位,我們不妨移席再談,慶忌公子,請。”
衆人出了‘知禮堂’,沿臨水迴廊而行,池邊蘆葦花絮飄飛,宛若漫天蝶舞。叔孫氏與孟孫氏有意落後一步,同慶忌、季孫氏拉開距離,孟孫氏低聲問道:“你說慶忌的話是真的麼?”
叔孫氏陰沉着臉色道:“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孫老兒已有了理由。”
孟孫氏雙眉一蹙:“他肯信麼?”
叔孫氏冷哼一聲:“那老狐狸,他信不信都會拿來大作文章的。別慌,沉住了氣,酒席宴上莫論政事,宴後,請過府一敘。”孟孫氏微微點頭。
展獲和陽虎走在最後面,陽虎伸手拂開一片吹到面前的蘆葦,看看最前面朗聲談笑的季孫氏和慶忌,又看看中間竊竊私語的叔、孟兩位家主,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