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與季孫斯等人回城的時候,天色已暮,今日有幾位公子攜了女伴去,所以車獵沒有練習多久,陪着姑娘們遊山玩水倒是花了大半的時間。前邊一輛車上,只有孫敖和慶忌沒有女伴,隨着田獵競技之日越來越近,孫敖心中也很緊張,一路上不停地與慶忌商議着競賽時的種種可能以及應變措施,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倒也不覺煩悶。
“喂,慶忌公子,聽說……你十六歲時就徒手搏鬥過一頭犀牛,是真的嗎?”
一位芳齡十三的小姑娘暈紅着臉蛋向他問道,這位姑娘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姿色雖不出衆,卻長得很甜。她是曲阜常伯之女,常伯這個官兒相當於宋朝的開封府尹,也是極有權勢的一個官兒,本來今日邀請她來的是常三公子,可這小丫頭自打一來就盯上了慶忌,一雙大眼睛動不動的就往他身上瞟,只是因爲害羞,始終不敢主動跟他說話,這時眼見進了城,彼此就要分手,不知道明日父親允不允許自己再去城外遊玩,心中到底不捨,是以壯起膽子與他說話。
常三公子百般奉迎,這位姑娘卻對他愛搭不理的,這時見她主動向慶忌搭訕,常三公子不禁唬起了一張臉。
慶忌笑笑,說道:“哦,鬥是鬥過,不過那頭犀牛尚未成年,也算不得十分的厲害。”
“哇,就算未成年的犀牛,也十分可怕了,公子能赤手抓住一頭犀牛,你……你真是好強壯呢,比我……喔,比我大哥還要強壯。”小姑娘紅着臉蛋,兩眼放光地道。
一旁常三公子的臉拉得更長。慶忌聽了不禁失笑,他沒想到這麼個小姑娘居然也會動了春心,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他正想回答。前方車馬忽然一頓,只聽孟孫子野怪叫道:“噯呀,好大的膽子,誰敢攔住我們的去路?”
一行馬車都停下來,慶忌也趁機停止了談話,扭頭向前望去,只見一輛馬車攔在路正中央,孟孫子野當然不會拐彎讓路,正大聲斥責那馬車上的人。
那輛馬車漆得發亮。桐木的車框,素色地簾子,粉色的流蘇,前邊是雙馬,馬是高頭大馬,難得的是兩匹馬通體純白。沒有一絲雜色,在夕陽下那白馬隱隱罩上一層金黃,看起來雄駿無比。
那馬上的車伕端然坐在高座上,也似威風無比,對孟孫子野地呼喝絲毫不以爲意,不知他對孟孫子野說了句什麼,孟孫子野訝然回頭向慶忌這邊望來。臉上的倨傲神色一掃而空。後邊車馬上的公子小姐們正詫異猜測着那馬車主人的身份,那位身材魁梧,一臉虯髯的大漢已跳下車來,放下踏板。然後轎簾兒一掀,閃出一位身段窈窕盈潤的青衣女子。
青、赤、黃、白、黑是正色,着此純色的必是貴族身份,所以她一走出車來,便有幾位公子露出釋然神色,待那女子提裙踏上木蹬,微微擡首向這邊望來。那明亮如水的雙眸一掃。每個人都覺得她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剎那,嘈雜聲隨之而止。
那女子款款下車。對面車上地孟孫子野已拱手向她恭恭敬敬地說了幾句話,那女子目光再擡,已向慶忌這輛車瞟來。季孫子斯失聲道:“哎呀,成碧夫人怎麼來了?”
“成碧夫人?”慶忌吃了一驚,他在漆城時,便聽說過這位夫人,前兩日又受了她的厚禮,可是直到此刻,才頭一眼見到她,瞧她體態相貌,象是藏在深閨的一朵鮮花,讓人很難把她和一位富可敵國的大商賈、一個智計百出、婢代主母的女子聯繫起來。
此時,孟孫子野已跳下車,陪成碧夫人向這邊走來,季孫斯滿臉訝然,仍在嘟囔道:“奇怪,成碧夫人攔住我們做什麼?”
慶忌卻已知道這位成碧夫人此來十有八九是爲了自己,這時也裝不得傻了,只得硬着頭皮跳下車來,成碧夫人款款行來,襝衽一禮,淺淺笑道:“慶忌公子,人家可等着你了。”
這女子一襲青色深衣,淺飾深色花紋,烏髮一盤,只插一支白玉簪,通體上下,再無半點裝飾,衣青膚白,彼此襯托得就象夜色中高懸一輪明月,明眸皓齒,珠脣腴潤,那種成熟風情,看得人情難自己。
慶忌硬着頭皮還禮道:“慶忌見過成碧夫人。”
成碧夫人妙目流轉,眉眼都是笑意,彷彿拌了蜜糖似的,見慶忌還禮,她眸中先是閃過一絲得意神色,瞬間又回覆成眼波盈盈地嫵媚神氣,掩口輕笑道:“公子是貴人,賤妾可不敢受您的大禮。今日一早,成碧遣家中小童邀公子過府一敘,不想公子正欲出門,倒是錯過了時辰。成碧如今親來相迎,足見誠意了,公子可願赴我府之宴麼?”
“這個……”,慶忌面有難色,拿眼去看季孫斯,季孫斯下巴一擡,目光飄向遠方,今佛不曾看見。
“成府不能去,一旦陽虎起了芥蒂,便要失一奧援了。成碧夫人不能拂其臉面,不管怎麼講,她可是季氏門下的夫人,拂了她的臉面,便連執政大人也不好看。”
慶忌急急想着,改容笑道:“夫人盛情,慶忌敢不應承?可是前日才蒙夫人饋贈禮物,今日慶忌再登貴府承夫人之宴,未免失禮,這樣吧,夫人既然來了,便由慶忌做東,咱們……”
慶忌心念一轉,他來曲阜時日太短,也記不得別的酒樓,便道:“咱們到魯膾居雅亭飲酒敘談如何?”
成碧夫人心中微微詫異,看他模樣,倒不似倨傲無禮之輩,可是……我親來迎他,爲何仍不願赴我家宴?他可是我季氏家主的客人啊,莫非……,想起他提起方受重禮,不敢再赴邀請。成碧夫人不由臉上一熱:他在想些甚麼?莫非懷疑我對他……動了甚麼心思,這纔有意避嫌?
慶忌見她黛眉微蹙,輕咬薄脣,似乎正在猶豫。趕忙說道:“既然夫人沒有意見,那麼咱們便去魯膾居吧。夫人請登車。”
成碧夫人睨他一眼,微微頷首,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慶忌抱拳道:“諸位公子,慶忌要請貴客赴宴,不能與諸位同行了,就此告辭。”
“告辭,告辭!”衆公子紛紛拱手。常三公子大樂,擠眉弄眼道:“成碧夫人可是我曲阜有名地美人呢,哈哈哈,公子儘管去,恭喜,恭喜。”
他這樣一說。旁邊一些公子便吃吃直笑,那個心儀慶忌的小姑娘心裡泛酸,把腳往常三公子腳上狠狠一踩,把眼往慶忌身上狠狠一瞪,一時也不知她是在生誰的氣。
慶忌離了戰車總不能步行隨成碧夫人前往,成碧夫人讓陪行的兩員家將下了馬,將馬讓給了慶忌和英淘。一車二馬,緩緩趕往魯膾居,到了地方慶忌頗有紳士風度地親扶成碧夫人下車,剛剛走到門口。便被一個一身葛袍、頭髮花白地半百老者攔住,陪笑道:“哎喲,對不住,今兒小老兒這酒家已經被人包了,兩位貴客空來一趟,小老兒實在抱歉。”
慶忌還記地這家店主,問道:“你是此間主人袁公麼?”
那老頭兒點頭哈腰地笑:“不敢當。不敢當。正是小老兒,公子。今日這店被人包了,請公子見諒。”
上次慶忌來此,有十餘個公子陪同,人多眼雜,這位店主並未注意到慶忌,所以此時並未認出他來。慶忌聽了不禁發窘,沒有本地人帶路,總不成請成碧夫人喝酒,還得讓成碧夫人幫他找地方吧?慶忌只好硬着頭皮道:“呃,我看你店中清靜,客人當是在二樓了,記得你家尚有三樓亭臺,風光雅緻,也算清靜,袁公不妨與那客人商量一下,把三樓讓與我們,如何?”
說着,慶忌自懷中一摸,觸手瑩潤,又有光滑,掏出一看,卻是一枚珠子,一方美玉,隨手塞到店主手中,笑道:“有勞袁公了。”
袁公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擺出一副正經嘴臉道:“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老兒雖非視錢財如糞土的賢者,但是開門做生意,也得講一個信義……”一直站在慶忌身後的成碧夫人突然閃身出來,淡淡地說道:“行了,袁二,捧着你地糞土快滾吧,三樓的亭臺我還不去了呢,就去你地二樓坐坐,速去安排。”
袁公一眼瞧見成碧夫人,臉色頓時大變,那雙眯縫着地小眼也陡地張大,失聲道:“成……成……,是是,夫人稍候。”
袁公話也不敢多說,立即捧着他口中的糞土逃之夭夭。
成碧嫣然道:“公子,這袁公本是我府中地家奴,這點面子還不敢不給我的,咱們進去,請。”
慶忌汗顏,這番倉促待客,實在有些丟人,這時更不便走了,只得與成碧夫人一同進去,兩人並肩而行,這一捱得近了,鼻端只聞馨香撲鼻,傳來一種婦人身上的醉人味道。
片刻功夫,那袁公又連滾帶爬地打樓上下來,哭喪着臉道:“夫人,樓上那位經我苦苦哀求,本來是同意以屏風隔開,給夫人留一席地的,可是一聽了夫人地名字,她卻又不肯了。”
成碧夫人臉色一變,問道:“樓上是何人宴客?”
袁公吃吃地道:“是……是叔孫大人的愛女搖光小姐。”
成碧夫人眸子一轉,忽地展顏而笑:“哦……,原來是她呀。呵呵,去忙你的吧,公子,請。”
“夫人……”,袁公苦着臉道。
成碧夫人俏臉一沉,斥道:“一切有我,你怕甚麼?昔日季氏門下第一劍手今日怎麼變成了這般畏首畏尾的猥瑣人物。”
袁公見她發怒,不敢再言,只好退在一邊,成碧夫人向慶忌一擺手,挺起胸膛當先走上樓去,慶忌不知道她與叔孫搖光有什麼過節,見此情形也只好跟上樓去。臨上樓時,還深深地看了袁公一眼,成碧夫人說他昔年是季氏門下第一劍手,必是擅於擊劍之術了,能在季府稱第一,也該是技擊高手,可是從面相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兩人到了樓上,甫一現身,正談笑風生的幾位客人頓時閉口不言。雙方互相望去,只見一邊席上坐着四個女子,年紀都不甚大,正對着門口的那個就是叔孫搖光,她一手扶膝,一手按在桌上,好似隨時都要騰身躍起似地,怒衝衝道:“成碧夫人,你沒聽到本大小姐在此宴客嗎?”
成碧夫人笑吟吟地道:“小姑娘,哪來那麼大的火氣,就是你父叔孫大人,對本夫人也是客客氣氣的呢。”
說着,她若無其事地對慶忌道:“公子,請。”
慶忌苦笑,看這情形,也不知道今天算是誰請誰了,尤其是兩個女人在那兒暗爭暗鬥,一個大男人夾在中間真是彆扭。
慶忌向叔孫搖光一看,叔孫搖光也正睜着一雙杏眼狠狠瞪他,不過與他目光一碰,不知怎地卻突然滿臉暈紅,攸地別過頭去,成碧夫人一雙眼睛滴水不漏,將二人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不禁好奇地瞟了他們一眼。
叔孫搖光被她一看又有些氣憤難耐,攸地站起,看那情形似乎要下樓去尋袁公的麻煩,成碧夫人淡淡地道:“袁公不過是個酒家主人,得罪不起你,也奈何不得我,誰要去那可憐人面前逞威風,儘管去吧。”
她這樣一說,叔孫搖光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只把那一雙杏眼瞪着,咬着牙根好似要殺人一般。慶忌看的好笑,叔孫搖光能文能武,這位成碧夫人嬌怯怯的模樣,那一副風擺柳枝地身材,卻絕不可能是練過武藝的人,說起來,兩個人裡叔孫搖光要強一些。可是偏偏成碧夫人一言可令其立、一言可令其坐,輕而易舉地就能把叔孫搖光的喜怒控制在她手中,。
看着這樣性情的兩個女子相鬥,好象……也不是那麼枯躁。
只是,這戲固然好看;這酒,可就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