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見他終於入彀,不由心中一喜,面上卻十分沉着地道:“岳父大人只有一個條件,擁立新君由季孫大夫首倡,從先君的公子中挑選。但新君的人選,要由家嶽決定。這也算是……家嶽的一點私心吧。”
季孫意如此時已是完全信了,他低下頭,在心裡不斷地盤算着,思索着,計較着利益得失。慶忌微笑道:“家嶽原來堅決反對季孫大夫攘助慶忌,是因爲擔心季孫大夫利用執政之權,將兵馬、財秣盡數集結於季氏手中。如今季孫大夫只要做一做姿態,又辭了執政之位,對叔孟兩家來說,便是沒了威脅,他們當然不會再起爭鬥之心。對季孫大夫來說,因此而免了舉國伐之的大禍,也已是極理想的結局。家嶽還在等着季孫大夫的決定,不知季孫大夫此番可拿定了主意麼?”
季孫意如遲疑着擡起頭,向叔孫玉那邊望去。可不是麼,叔孫玉站在臺上,正定定地看着他這邊,似乎在等着他的決定。目光再向下一看,季孫意如不由心中一震,叔孫玉那幾衛兵馬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是人若心中有所思,從神情舉止上總能看得出來。若是一羣兵中只有一個這樣那是看不出來的,但是數衛兵馬人人心懷敵意,想感覺不到都難。“難道……我若不答應,叔孫玉那頭老狐狸就要當場發難?哎呀。不好!”季孫意如臉色大變,這臺上一個侍衛都沒有,只有一個萬人敵地慶忌,若是自己不肯應允。恐怕慶忌立時就會取了自己性命,與此同時,叔孫玉那邊揮兵來攻,兩下里一接應,自己的人羣龍無首,怕要全部葬送在這裡了。
想到這裡,季孫意如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眼見慶忌仍自不急不躁地盯着他看,季孫意如喟然一嘆,象霜打的茄子似的,黯然道:“事已至此,老夫還有得選擇麼?罷了,老夫答應了,只不過……只不過叔孫玉可曾同孟孫氏通過消息?孟孫氏向來性如烈火,他……若不允,我魯國地一場內亂。仍是難免。要知道,孟孫氏是我魯國名正言順的大司馬,老夫的兵馬雖比孟孫氏爲衆,但是他前些天藉口演兵習武,調了大批精兵入駐曲阜,老夫和叔孫玉聯手,在曲阜城中的兵丁也不過此數。”
慶忌一笑,起身揖禮道:“季孫大夫儘管放心。只要你同意了那就好辦了,孟孫氏再如何剛烈,他敢孤注一擲,與季孫、叔孫兩大世家爲敵麼?哦,對了,慶忌這便去見孟孫大夫,還請季孫大夫着令所部兵馬有所戒備。萬一那孟孫氏真的不識相……”
慶忌臉上露出一片冷厲之色:“那慶忌便在臺上生擒了孟孫子淵,季孫大夫再與家嶽出兵挾制,罷其孟孫家主之位,立一個肯聽命於大人的傀儡,只要能將這一場兵災消彌於無形,不給外敵可乘之機就是。”
季孫意如唉聲嘆氣,無奈地點了點頭。揚聲喚道:“陽虎。近前來。”
慶忌微微一笑,拱手後退道:“慶忌告辭。”
陽虎上臺。慶忌下去,二人錯肩而過時,陽虎以目示意,向他探詢地使了個眼色,慶忌只飛快地回了一句:“靜觀其變,等季氏吩咐。”
陽虎莫名其妙,納罕地看了他一眼,上臺去了。慶忌一步步走下臺來,輕輕活動了一下方纔一直端着,顯得有些痠痛的肩膀,叔孫搖光忙迎上來,關切地問:“公子,怎麼了?怎麼這麼久?”
“哦,呵呵,沒甚麼。季孫大人嘮嘮叼叼,左右不過說些他不肯助我也是爲情勢所迫一類地話,只好陪他閒敘一番。”
慶忌說着,擡頭看了遠處孟孫氏的高臺一眼,只見孟孫氏倒是端坐檯上,不肯向這邊張望打量,但他的子侄和管事,都站在一邊朝這裡張望不已,這裡的情形,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慶忌一笑,對叔孫搖光道:“你先隨休儔管事回叔孫大人身邊,我去見見孟孫大人,馬上就來。叔孫搖光一呆:“見孟孫子淵,見他做甚麼?”
慶忌拉起她的手,在衆目睽睽之下邊走邊道:“既然季孫都拜了,還差他一個孟孫麼?當初赴曲阜,孟孫子淵也是宴請我的主人之一,便也順道拜訪一下好了。萬一一會令尊不肯答允我們的婚事……,怕是沒有機會再向這位孟氏家主道別了。”
“嗯”,叔孫搖光心裡甜甜地任他牽着小手向前走,走出一段距離,到了叔孫氏和孟孫氏兩座高臺的中間位置,叔孫搖光站住了腳步,擡起頭來,直視着慶忌,勇敢地說:“你去吧,我在父親身邊等你,如果父親嫌棄你,我……就跟你去浪跡天涯!”
“嗯!等給他生了外孫子再回來,不怕他不認,哈哈。”
叔孫搖光地臉蛋騰地一下成了大紅布,但她卻無惱色,只是羞喜地白了慶忌一眼,俏然返身向父親所在的那座高臺行去。慶忌微笑着看了眼她曼妙優美的身姿,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充滿自信地向孟孫子淵處走去。是,對面坐着的是孟孫子淵,而非季孫意如。慶忌神色平靜,穩如泰山,孟孫子淵卻鬚髮如張,眼瞪如鈴,只是除了臺下孟孫子淵的親族近侍,遠處的人可看不出二人之間地神情變化。
慶忌把對季孫意如說過的話對他又說了一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止是叔孫玉的女婿,而且是季孫意如的盟友,季孫盟友、叔孫佳婿、吳國公子,這身份,夠資格與他談判了。
甫聽說魯君已然被殺,美夢破滅的孟孫子淵又驚又怒,這老頭兒性情暴烈,老而彌堅,想也不想便向慶忌揮出一拳。只可惜老不以筋骨爲能,便是他壯年時也不是慶忌對手,何況偌大的年紀,他地肩膀只一動,慶忌就一個箭步到了面前,拳只揮出一半,就被慶忌握住。寬袍大袖,肢體的動作不甚明顯,臺下劍拔弩張,在別人看來倒像兩人正握手言歡。
直到慶忌說出他與季孫意如、叔孫玉三人莫須有的盟約,孟孫子淵才泄氣坐下,絕望地道:“叔孫玉這匹夫,難怪不肯將女兒許與我孟孫家,原來早就與季孫老兒打定了這樣主意。”
“孟孫大夫,這你可是錯怪家嶽了,說起來,這不過是三天前的事。”
“嘿!三天前?我呸!兩天前他就在與我飲酒,何曾向我提起過這樁事來?直到與季孫老賊定下了盟約,他才讓你知會與我,枉我與他這麼多年來稱兄道弟!”
“孟孫大夫,誰不想爲自己打算呢?就算不爲自己打算,也得爲家族、爲子孫着想吧,家嶽知道孟孫大夫性如烈火,怕先說給你聽,你若不允,一旦張揚開來,三桓內戰,受害的何止是一家一姓。還請孟孫大夫體諒。”
孟孫子淵氣咻咻的,眼見季孫氏、叔孫氏兩大家族的兵衛全都殺氣騰騰,兩位家主站在臺上,遙遙逼視着自己,恐怕只一搖頭,立刻就要身首異處。唉,兵臨城下,夫復何言?
孟孫子淵頹然坐倒,把牙根咬得格格直響。
慶忌一笑:“孟孫大人還在執着於什麼呢?意氣之爭嗎?人生一世界,草木一枯榮,是不是孟孫大夫非要讓孟孫世家在三桓之中除名才甘心?”
“你好大膽子,竟敢威脅我?”孟孫子淵向他怒目而視
慶忌神色不變,淡淡地道:“山有高低,水有深淺,沒有本事,豈敢與大人談判?孟孫大夫,現在似乎不是你充狠耍橫地當口。允與不允,關係地是孟孫家族的存在與否,與我倒沒有太大關係,你說是嗎?”
孟孫子淵胸膛起伏,半晌才“啪”地一甩袖子,鐵青着臉色道:“匹夫!老賊!”然後仰天長呼一口氣,恨恨道:“若非爲了孟孫家族,老夫縱死也不會受此屈辱脅迫!”
慶忌莞爾一笑,長揖一禮,溫文爾雅地道:“多謝孟孫大夫成全,慶忌這便去見過岳父大人,把孟孫大夫地意思告訴他。孟孫大夫,慶忌告辭了。”“滾!快滾!老夫根本不想看見你的醜樣子。”孟孫子淵仰首向天,眼角都不看他一下。
慶忌哈哈一笑,舉步下階……
叔孫玉看着眼前的慶忌,再看看正擔心地候在臺下的叔孫搖光,兩人都是一身雪白衣裳,男的風度翩翩,女的儀容嫋嫋,端得是極般配的一對玉人,不談相貌,他的才幹、能力,也無一不是上上之選,難怪女兒喜歡了他,只可惜……,唉!只可惜,雖然一向寵着女兒,這一次卻不能由着她的心意了。
叔孫玉暗暗一嘆,向慶忌冷冷問道:“慶忌公子所爲何來?”
“慶忌此來,有兩件大事,這第一件麼,便是向令媛叔孫小姐求親。”
叔孫玉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慶忌公子可是在說笑嗎?人貴自知,我的女兒,雖非公室之女般尊貴,我也斷不會容她嫁給你這顛沛流離的落難王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