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津湖。慶忌和掩餘、叔孫搖光、季孫小蠻一羣人在湖邊慢慢走着,湖水碧綠,波光鱗鱗,水面上有幾艘小舟正在撒網捕魚。那是慶忌軍中的士兵,湖中有肥魚,捕些上來可以充作食物,又能讓從不曾操過舟的士卒藉此熟悉一下船隻的使用,一舉兩得。
湖邊,被砍伐出了相當大的一片區域,做爲造船的“舟室”,慶忌軍中懂造船的士卒已被悉數調來,又聘請了許多工匠,均充作造船的作士。至於專事伐木的“木客”就不需要僱傭了,那些精壯的士兵伐起木來效率比役夫更高。
其他的,便是專門駕船的水兵,稱爲船卒,以及指揮駕船的船官。他們都是從慶忌軍中挑選出來的駕船老手,至於其他士兵,只要能適應船上作戰就行。那些士卒此刻正駕着買來的形形色色雜七雜八的船隻在遠處湖面上練兵跳幫作戰。百槳齊飛,撥起漫天的浪花,兩船接近,士兵們掛勾戈勾住對方的船幫,飛身縱躍過去,不時有人跌落手中,雖是演習,但是士兵們練的十分認真。
掩餘道:“我曾找來一些船隻,可惜,都是些湖泊中的小型漁船和客船,不適宜在大江中長途跋涉,只好重頭造起。咱們這一次,主要是等燭庸他們奇襲姑蘇城成功之後,迅速運兵過去搶在姬光之前完全佔領城池。我計算過,以吳楚之間陸路來說,一路需要跋涉許多河流山川,道路十分難行,咱們沒有足以載運全軍的車輛,即便有車,這樣的道路行走下去,速度也不比江運快上多少。而且,這樣行軍的話。糧草給養難以跟上,我們不能不考慮如果兵敗怎麼辦。如果糧草給養跟不上,而作戰又失敗的話,軍心必然不穩,怕是會有大批士兵逃散。”
慶忌微微點頭。\\\\\\掩餘又道:“因此,對這些船隻。我是絲毫不敢大意。咱們正在建造的船隻,有專司運兵的大船,爲了對付水師的阻截,還準備建造水上做戰的樓船、戈船、翼船、突冒以及傳送消息、探詢道路地小舟……”
慶忌點點頭道:“王叔思慮很是周詳,如果我們取水路回國。雖是順流而下,爲求速度也當儘量多訓練些船卒出來,此去吳國,路途遙遠,一批船卒是不夠的,回頭我再挑些懂水性會操船的人來,組成後備隊,兩隊船卒輪流划槳……”
說到這兒,慶忌忽地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兒。一隻手還舉在空中,張口結舌,一言不發。衆人吃了一驚,連忙向他看去。只見一片肉眼可見的紅色自他頸下飛快升起,直涌至麪皮上,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那身子像打擺子似的簌簌發抖。
叔孫搖光頓時色變,搶步上前一把扶住他肩頭,惶然叫道:“你怎麼了,快說話啊,你怎麼了?”
慶忌瞪着湖邊簡陋地舟室中許多半成品的船隻。兩眼發直。仍是一言不發。叔孫搖光回頭看看,舟室中地作士們來來往往地忙碌着。沒有絲毫異樣,叔孫搖光更加害怕,幾乎已要哭了出來。她使勁搖着慶忌肩頭,扭頭對掩餘公子道:“快,快去請個術士來,他……他一定是中了邪了。”
另一邊,季孫小蠻幾乎與她同時跨到了慶忌面前,抓住了他另一半肩膀,她卻沒有去搖慶忌,只是瞪着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驚慌地看着慶忌。叔孫搖光抓着慶忌肩頭只想把他喚醒,晃得季孫小蠻頭暈,季孫小蠻不禁嚷道:“不要搖啦!這傢伙殺人無算,滿手血腥,哪個鬼敢上他的身啊?”
慶忌忽然一扭頭,向她呲牙一笑:“當然是女鬼。”
季孫小蠻“哇”地一聲尖叫,使勁兒往後一跳,刷地一下拔出含光劍,惡狠狠地指着慶忌的前胸,厲聲喝道:“你給我出來!”
慶忌忍不住“噗哧”一笑:“你給我進來。”
季孫小蠻一呆:“我又不是鬼,怎麼進去?”
慶忌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地道:“小艾啊小艾,你這丫頭真是傻的可愛。哈哈哈……,誰說我被鬼上身了?殺人無算,滿手血腥,你都把我誇成混世魔王了,我會中邪嗎?哈哈哈……”
季孫小蠻地俏臉騰地一下漲紅起來,憤憤地道:“你這人,好不正經,怎麼突然嚇人家?”
叔孫搖光也把慶忌一推,恨恨地道:“真是的,下次休想人家再爲你擔心。”
慶忌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撿了什麼寶,笑得合不攏嘴,他也不向兩女解釋,只是一把拉住掩餘公子,急急說道:“不要擔心,我方纔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大事。快,咱們去舟室,馬上召集所有作士首領、能工巧匠,我有大事吩咐。”
拉着莫名其妙的掩餘公子匆匆走了幾步,他又回頭吩咐道:“你等散了,且四處走走,不必跟來。”
季孫小蠻恨恨地收劍,一雙既嬌且媚的杏眼睨了他一眼,嗔道:“真是個混蛋!”
叔孫搖光立即道:“分明是個混帳透頂的混蛋!”
兩人對望了一眼,頓時萌生了惺惺相惜、同仇敵愾的感覺,兩人相視一笑,又略一猶豫,叔孫搖光便牽起季孫小蠻的手:“妹妹,咱們找艘船去划水好了,不理那個混蛋。”
“嗯……好!”季孫小蠻還有點不習慣她的親熱,忸怩地道:“可我不會劃……”
叔孫搖光笑道:“我會一點,不過……咱們可以找人劃。”
季孫小蠻道:“好!嗯……那不如咱們在這等一會兒,那個混蛋這麼嚇唬我們,就讓他爲我們做船伕,累死他算啦!”
“好!”兩個少女吃吃地笑了起來。
舟室內的作士、打下手地小工全被清理了出去,除了掩餘、燭庸,只有幾名高級作士,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造船匠師,大家圍成團團一圈,中間站着慶忌。手中拿着一具木船模型,仔仔細細地講解着,不時有作士拱手發問,慶忌均一一作答。
待慶忌說完,那個爲首的作士不禁欣然嘆道:“小人雖在楚國。也早聽說,公子慶忌方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今日一見,才知所言不虛。那研米的石磨、灌溉地水車,已是巧奪天工,這造船……,唉!小人從小跟着父親學造船。這一輩子出自我手的各種船隻不計其數,還從未想到竟有這樣的奇思妙想。雖然這東西小人不曾見過,眼下也還沒有造出來,但是以小人一輩子造船地經驗,我覺得這些設計都絕對可用,大家以爲如何?”
旁邊衆人紛紛點頭,喜悅形於顏色。他們是造船的作士,對他們來說,造出一般質量優越的好船,便是最爲開心的事。如能造出前人所未見的新式船隻,更是莫大地成就,此刻他們地心中地激動喜悅,不亞於方纔剛剛想到那主意地慶忌。
慶忌笑道:“當然會管用。\\\\\這船用上本公子說的那種帆。借風力而行,順風而下時,不但省卻了許多人力,而且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哪怕是逆風或風向不對,只要是在寬闊的水面上,調整帆的角度,走之字形路線,一樣可以前行。當然。這得行船地人慢慢摸索。才能熟練掌握,咱們目前卻是用不上的。王叔。這裡的警戒還要加強,務必要保證在咱們用船之前,消息不會泄露,至於之後,卻不怕天下知道了,哈哈……”
他這最後一句,卻是說給這些工匠們聽的。但凡有什麼極機密寶貴的東西,君王們爲了獨自佔有,卸磨殺驢的事就沒少幹過。他怕這些工匠興奮之後清醒過來,擔心慶忌爲了保守秘密,回頭會殺他們滅口,那時勢必不肯竭誠用命,是以暗暗點醒他們:目前的確是需要保密的,但是一旦用到這些船隻的時候,就不怕天下人知道了,也沒有保守秘密的價值了,所以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而且從此掌握了一門新地造船技術,以此安撫人
掩餘公子自知應忌用心,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放心吧,百津湖外圍有大軍把守,不會容閒雜人等跑進來的。等到咱們要用船時,就算姬光得了消息,也來不及照樣造船了,大事可期,哈哈……”
“嗯,既想到這個辦法,我是決意從水路返回吳國了。”慶忌說着,對作士們道:“還有那舵,本公子只是想到了辦法,但是具體而微的製作、安裝,使用,還需要你們羣策羣力,進行研究。既便是造出來了,還要留出充裕的時間讓船卒們熟悉操作使用,所以諸位匠師要儘快把它們設計製造出來以供訓練之用。至於那密封艙,相信本公子一說大家就明白了,倒是不必再多言了。\\\\\”
衆作士紛紛拱手道:“兩位公子請放心,這裡備料充足、人手充足,船隻又尚未打造完,改裝也很容易,小人們立即動手,建造這藉助風力和水流控制前行及方向地新型戰船。”
慶忌點點頭,笑道:“好,待事成之日,在約定的工錢之外,諸位都會再得五倍,不!十倍的獎賞。吳國慶忌,言出必踐,諸位匠師儘可放心。你們這便開始作工吧。”
慶忌微笑着拱拱手,與掩餘公子退出了舟室。幾名作士首領立即聚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一番,慶忌所說的具有風帆、船舵、密封艙這樣的船隻前所未見,他們原本熟悉的施工流程都要有所調整改變,自然要先行議議。
一出舟室,掩餘公子就興奮地道:“慶忌啊,叔父現在對你真是心服口服了,你竟在片刻之間有了這樣的奇思妙想,非神助而決不可能啊。我吳國天下,必是你的!有了這樣地新式戰船,咱們要搶在姬光前面回國已是易如反掌,只要等船隻造出,再讓士卒熟悉了使用,……”
慶忌一笑,正要回話。在不遠處樹下嘰嘰喳喳不知說着甚麼地叔孫搖光和季孫小蠻已看見他出來了,季孫小蠻幾個箭步便奔到了他的面前,板起俏臉道:“喂!我想到湖上泛舟。”
慶忌仍沉浸在自己地思緒中一時拔不出來,他眨眨眼道:“那就去啊。”
“可我不會划船。”
“那還不簡單,找人劃啊。”
季孫小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麼人家找誰劃呢?”一旁叔孫搖光臉上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慶忌正想答話。荊林自遠處急急趕來,遙遙喊道:“公子。公子,有消息到了。”
慶忌連忙舉步迎上,問道:“什麼事?”
荊林急急稟道:“魚阪、權邑兩路吳軍進攻現駐守羅江的楚軍殘部,楚軍主力還需三日路程才能趕到,如今羅江楚軍勢危。派人突圍趕到那處城,向公子求援呢。”
“喔?”慶忌聳然動容,連忙招呼掩餘公子上前,說道:“走,咱們且去王叔居處,再細說端詳。”
他向後邊揮一揮手,說道:“小丫頭,想去湖上玩,隨便找個會使船地士卒載你們去好啦。”
季孫小蠻怏怏地道:“唉,又被他跑了。”
“算啦。男人啊,一旦打起仗來,心裡只有敵人,哪還裝得下別的。他的確有大事要忙,我們即便不能爲他分憂,也不能給他填亂,要去湖上玩,咱們自己去吧。”
季孫小蠻扭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叔孫搖光被她看得臉上微微一熱:“怎麼了?”
季孫小蠻微笑着嘆了口氣,輕聲說:“沒什麼啊。我現在才明白他爲什麼總叫我小丫頭。唉!我的確是太孩子氣了,許多事……只由着性子去做。不爲別人着想……”
叔孫搖光看着她的臉龐,明媚地陽光照在她標緻的臉蛋上,她地鬢邊耳角有細細的處子茸毛,臉龐還透着些稚氣,但是隱隱的,已經有種嫵媚的味道。
叔孫搖光不由嘆了口氣,輕輕地說:“你呀,說得出這樣的話地時候,就已經長大啦。”
她擡起頭,望着遠處林中慶忌匆匆的背影,負着雙手,悠悠地說:“剛見他時,我也是個不知愁滋味的刁蠻少女,這性子呀,被他磨得,我也不過是剛剛成熟些罷了。”
“唉!楚軍的行動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後軍速度慢,偏生又急不可耐地派出先鋒佔據權邑,結果孤立無援,反被姬光趕到了羅江軍,楚人到底在幹什麼?”掩餘聽了荊林稟告的消息後不禁大發牢騷。
慶忌也是苦笑:“天知道,現在楚國當家的,一個是少不更事的小楚王,一個就是費無極了。費無極這人其實非常聰明,只可惜,他個人私慾太重,一個只爲一己之私慾打算的人,難免會做出許多在旁觀者看來愚不可及的舉動。他派孤軍深入,難說不是指望着依靠我們來分擔姬光的攻擊。”
荊林笑道:“我們地確分擔了姬光的攻擊呀,王孫雄的大軍不是在公子手上潰不成軍的嗎?縱然費無極到了,他也無話可說。只是他想得如意,卻葬送了自己一支大軍。唉,楚國已經成了這般模樣,像他這樣地掌權大臣還在盤算這些齷齪主意,難道地域廣闊、兵馬衆多的南方第一強國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慶忌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楚國並非力量不夠強大,只是一隻體魄強健的雄獅,現在卻長了一顆豬腦袋,這才任人魚肉罷了。我們現在還需要楚人的合作,所以對羅江楚軍的處境,哪怕明知費無極的用心,也不能置之不理。”
掩餘氣憤地道:“我的人馬,就是被囊瓦、費無極、鄢將師一班混蛋給葬送了地。慶忌,你地意思……我們還是得發兵去救援被困羅江的楚軍?”
慶忌搖了搖頭,說道:“費無極敢發孤軍、楚人會來求援,就是知道我們不得不救,楚人想得到,姬光、伍子胥那一對奸人會想不到?他們圍困羅江楚軍是假,埋伏打擊我這援軍是真,所以……我們不能去!”
掩餘和荊林齊齊一呆:“必須得救,又不能去,那麼依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