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恍然大悟,心道:“一定是你嚇得魂不守舍,鄧小姐都看不下去,這才寬寬你的心,你還道她年輕不懂事。”只是林先生說王真川還是保不住,他倒是一怔:“林公此話何意?”
林先生道:“王先生的舅父是顧司長,這回誰也保不住他。雖然鄧小姐解了燃眉之急,不至於讓他在我家裡被抓走,但將來他哪裡還敢露面?下半輩子只有隱姓埋名了。”
原來如此,那鄧小姐還是想救王真川了。只是,她一個年輕女子,真的如此大膽妄爲麼?還是受父母指派?鄭司楚想到此處,試探着道:“鄧小姐真要救他麼?爲什麼不救人救徹,讓鄧帥或可娜夫人向大統制求個情?”
林先生又看了看周圍,苦笑道:“施先生,您不知道這些事。可娜夫人雖是大統制胞妹,這些年爲了避嫌,什麼事都不插嘴,鄧帥更不會救情了。大統制要做的事,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大統制看來連可娜夫人的面子都不肯給。鄭司楚皺了皺眉道:“林公,不要怪我多嘴,您就不能收留他麼?”
鄭司楚說這話時輕描淡寫,其實心裡已捏了一把汗。這句話看似只是句閒話,其實卻可以引出許多下文。只是自己一個初來乍到的商人,對王真川如此關心未免也讓人生疑。林先生道:“我何嘗不曾想過,但此事已然通天,看來以後的事要靠王先生自求多福了,可能要去句羅避避風頭再說。”
王真川的琵琶當真了得,鄭司楚猜他可能打過把王真川收留下來的用心。這般一試探,林先生果然中計說了出來。他裝作吃驚的樣子道:“這麼嚴重麼?唉,可惜了王先生這一手絕妙的琵琶之技了,流落異域,再難返回家鄉。”心裡卻道:“鄧小姐果然是要救王真川,這倒好辦多了。”
聽得這施正這般說,林先生幾乎要流下淚來,心道:“這施先生果然愛財了點,果然也是性情中人。”他是樂癡,有愛才之心,只道旁人都是如此。鄭司楚關心王真川,他聽來只覺這施正對王真川惺惺相惜,更令人感動。鄭司楚見他只顧感動,心中大急,暗道:“還沒回過味來麼?”他又嘆了口氣道:“可惜我明年纔要去句羅一次,不然……”
林先生眼中突然一亮,道:“施先生,您要去句羅?”
鄭司楚一看他的模樣,心裡便是一跳,忖道:“這人上鉤了。”但他臉上還是裝出一副懊喪的模樣道:“是啊,要進些句羅的山參貂皮。這是慣例,連關防文書都是提前就備好了的。”
林先生眼裡已滿是希冀地道:“施先生,雖然只是初識,但我見施先生你也是個古道熱腸之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施先生可否答應?”
鄭司楚幾乎要笑出聲來。林先生極是愛才,他猜這林先生定下了心,知道自己不會受牽連,就肯定會想着要救王真川,現在一試,果然如此。他故意沉吟道:“林先生是說,要我將王先生帶去句羅吧?”
林先生見這施正舉一反三,簡直是自己肚裡的蛔蟲,更是希望大增,深施一禮,輕聲道:“是,是。施先生,我也知道您行商不易,打亂了計劃只怕會遭損失,但這點損失由我來補足吧。”
鄭司楚本來還真個要扮到十足市儈,再開一筆價,以示這施正雖然也有愛才之心,卻也愛財。但見林先生爲救王真川如此賣力,不忍再去騙他,故意想了想,一咬牙道:“其實也沒什麼損失,只不過早去大半年而已。但林公篤於友情,施某雖然不才,豈敢被林公小看了?便走這一趟吧。我看他與我一個叫……雷芷新的伴當長得相仿,正好讓他冒這雷芷新的關防文書。”急切之間他也捏不出姓名,便順口把宣鳴雷和申芷馨的名字揉到了一處。
林先生聽得這施正說來頭頭是道,連關防文書都已備齊。這施正和王真川以前毫無交往,誰也不會想到他有個伴當就是王真川,而且又是走慣句羅的,旁人更不會疑心。想到王真川絕處逢生,他心境大佳,又向鄭司楚深施一禮道:“那多謝施兄援手,我即刻去跟鄧小姐說。”
他勁頭一來,已急急跑上船去。鄭司楚心想鄧小姐一直對這事裝作不知,這般一說等如把事情挑明,讓她怎好回答?豈不是太不知輕重。正待攔住他,心裡忽地一轉念,忖道:“這樣也好。”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貪財的商人,商人無利不起早,正有點不知輕重。他不知鄧小姐對自己到底有沒有疑心,但林先生這樣說,反倒可以打消她的疑心。他扭頭對趕車的沉鐵道:“上船吧。”
鄭司楚和林先生一番對話沉鐵都聽在耳中,沉鐵對鄭司楚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在一邊聽起來,鄭司楚這番鬼話絲絲入扣,全無破綻,心道:“人真是怎麼長的,難怪太守極其看重鄭公子。”
他趕着馬車一上船,卻見林先生正在鄧小姐車前興沖沖地說着什麼。雖然說得很輕,但鄭司楚也知道定是說自己願送王真川去句羅之事。待鄭司楚的車上了船,林先生已迎過來道:“施兄。”
鄭司楚小聲道:“鄧小姐怎麼說?”
林先生壓低了聲音道:“鄧小姐從頭到尾並不知道此事,明白了?”
鄭司楚心中又不覺要竊笑。林先生到現在纔算明白過來也算難得,想必他因爲家境豪富,根本不用關心這些。他也裝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是,是。王先生呢?”
“他在艙裡。”林先生說了一句,又壓低聲音道:“施兄,下了船便帶王先生走吧,不要和鄧小姐多說話。”
這話正中鄭司楚下懷,他點了點頭道:“林先生放心。”心裡突然有點捉狹,說道:“林公,此番我耽擱了行程,只怕要損失數百金幣……”
林先生這話倒聽得出來,道:“施兄放心,一切損失皆由我來補足。”
鄭司楚只是順口說一句,把林先生對自己這個貪財市儈的印象敲敲定,但聽林先生頓也不頓就答應下來,他也不禁有點感動,心道:“其實,林先生爲人當真不錯。”便不再多說,向林先生拱了拱手道:“林公,您爲人仁厚,定有福報。”
上了船,與王真川見過,現在的王真川哪還有先前的傲慢,只是向他感激涕零。鄭司楚心中卻在竊笑。這一趟本來難上加難的行動,沒想到湊巧發生了這件事,現在居然一切迎刃而解,似乎上天也在關照自己。他寬慰了王真川幾句,讓他不要外出,自己走上船頭。
他走上船頭時,施國強正在桅杆上掛紅色號燈。晚上開船,因爲看不了太遠,因此每艘船都要掛上一個號燈,以防相撞。見鄭司楚上來,施國強還笑了笑道:“施先生,吹吹風啊?”
鄭司楚道:“是啊。”大江闊有二里,上一次鄭司楚一家是坐螺舟渡江,什麼也看不到,現在他站在船頭,看得大江兩岸的燈火星星點點,一派繁華,海風正從大江下游吹來,隱隱不知從哪裡帶來一陣幽渺的歌聲,真有點歌舞昇平的祥和景像。不知爲什麼,他突然一陣氣苦,心道:“難道,有一天我真要領兵攻打這裡麼?”
他在軍中日子不短,攻城掠地,殺人和被殺都看過了不少。在軍中時,想的只是奪取勝利,別的什麼都想不到。但現在卻越來越有種迷惘。
如此美麗的城市,有一天會被戰火吞沒,真的值得麼?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正默默想着,耳畔忽然響起了鄧小姐的聲音:“施先生,您要去句羅麼?”
聽得鄧小姐的聲音,他心中一凜,猛地擡頭,卻見她帶着兩個侍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跟前。鄭司楚自然不會忘了自己所扮這施正的身份,慌忙行了一禮道:“鄧小姐,是啊,我每年都要去。”
“我還沒去過句羅呢。那兒好玩麼?”
是要試探我麼?鄭司楚雖然並不肯定,但他對鄧小姐已隱隱有了些忌憚,自不敢有絲毫疏忽。雖然他並不曾去過句羅,但當初鄭昭在位時,句羅使臣曾來拜訪過多次,知道這位國務卿公子愛讀書,送了不少句羅典籍給他,鄭司楚雖然沒去過句羅,對句羅所知卻是甚詳。他笑道:“句羅氣候較爲涼爽,景緻甚佳,鄧小姐若有閒暇,不妨前去遊覽一番。”說着,他把以前在書上讀到的金剛山,桂江之類句羅名勝搬出來說了一番。他讀書甚細,口才也不錯,說得歷歷如繪,當真比去過的人說得還真。鄧小姐聽得入神,待他停下來時又道:“對了,聽說句羅有一家名叫真妙閣的酒肆,有兩百餘年了,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