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岑殷這一大喝,常如一驚出一身冷汗來,酒也醒了大半,看了看岑殷,卻突然大笑起來:“世子爺還是這樣謹慎小心!其實又有何妨?這裡又沒有外人,叮噹你說呢?”
叮噹手裡捧着酒壺,不看他,只看岑殷,眼裡意思,還給不給這位上酒?
岑殷雖呵斥了對方,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有些道理,只是他習慣了小心處事而已。於是他略點了點頭,常如一便又笑嘻嘻地端起杯來:“行了,叮噹姑娘,滿上吧?”
叮噹不情願地走上前來,正將酒壺微傾,突然眼角眼光掃過對面岸上,似乎有個身影一晃而過。
這一驚非同小可,叮噹立刻就大喝一聲:“是誰在哪兒?”
岑殷和常如一也即刻站起身來,二人卻都有些酒意,卻還是十分警惕靈活,常如一更是將右手摸到了腰間的佩劍上。
一個女子身影,窈窈窕窕地從垂柳陰處,閃現出來,原來是青桃。
“怎麼是你?”叮噹有些不滿地道:“過來也不出個聲兒?嚇得我心快跳出去了!”
青桃臉紅紅的,先給岑殷和常如一陪了個不是,方纔小心回答叮噹的話道:“我也是纔過來,不想見爺正說得興起,就沒敢直上來打斷,只在樹下乘個涼,想過會子再上來通報。沒想到姐姐眼尖,倒一下就看見我了。”
見不過是這裡的丫鬟,常如一放心下來,酒入喉中便又忍不住開口道:“說起來。寧王上回提到要與泓王聯姻?說是王妃妹妹有個三小姐,欲嫁於世子爺爲妻?”
叮噹和青桃一聽這事,不覺都心裡都頓了一頓,二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情不自禁就向岑殷看了過來。
岑殷微微低了頭,誰也不看,卻向池水深處望去。此時荷花已到極盛之時,開得如煙似霧,波光漾碧其下襯映着,再皆清風徐徐送來,若換個個來這裡賞玩。定只覺得神怡心暢,頭目爽然。
岑殷面無表情地看着,約摸一刻鐘之後,方聽見他有些勉強地聲音,答道:“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穿上這身皮。實在太沒有意思。”
常如一心裡不覺有些難受起來,叮噹更是狠狠地瞪他一眼,哪壺不開你提哪壺是什麼意思?
“爺也不必這樣說。其實寧王那裡。就撇開也是無所謂的,反正世子爺還有另一支他人不知道的力量。。。”
常如一的話,再一次被岑殷打斷:“如今我只求自保,並無其實奢求。常叔。有些話你說了這麼多年,也該說乏了,來來,趁此花氣氤氳,清風嫋嫋之際,我勸你再多飲一杯吧!”
曜靈躲在太湖石洞裡,手捂住跳得砰砰直響的心口。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剛纔若不是自己多了個心眼,躲到這裡頭來,被叮噹看見的,就不只是青桃了。
好在自己的冒險是極有價值的,竟聽見這許多不爲外人所知的秘密。
原來寧王早在暗中準備了?曜靈心中暗喜,也許倒少了自己許多精力,只是岑殷那一句寧王若做,只怕也不比現在強的話,叫她心裡由不得縮了一縮。
還有剛纔,常如一提到岑殷的親事,也叫她突然心生詫異,不過她緊接着便笑自己大驚小怪了,這不是極正常的麼?畢竟對方也到了這個年紀,出身樣貌無一不出色,本來上門提親的就該不少,不過自己今日是親耳聽見一回罷了。
可想是這樣想,爲什麼自己心裡,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一定是那賊強人所用迷藥,後效尚未過去。
爲妨聽雨亭裡衆人懷疑,尤其是岑殷,曜靈特意繞出假山,繞到柳陰外頭,重新走了一圈,方纔分花拂柳,出現在衆人面前。
依舊是叮噹眼尖,看見曜靈面含微笑,縞袂臨風飄飄欲仙的過來,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衣服!那衣服是,是槐夫人的!
“世子爺,尹姑娘來了!”青桃也看見了,搶在叮噹先頭,先告訴了岑殷。衣服的事並沒叫她詫異,因本就是岑殷吩咐了她,命她準備下的。
岑殷回看去,果然,山花寶髻,石竹羅衣,曜靈仙子一樣飄至聽雨亭內,面上鎮靜自若,含煙如笑,目欺秋水,先婷婷彎腰,衝他行了個禮。
“你來了?”情不自禁地,岑殷便徑自站了起來,又回禮不迭,過後看見曜靈的眼神飄去了自己左邊,這纔想起來,常如一還在呢!
“這位是我父親舊日部下,” 岑殷作了介紹,曜靈也微笑着同樣行了個禮。
常如一併不知道她是誰,只看得出來,岑殷看其極重,心下不由得有些好奇,只是一時不好問得,便將這問題暫且藏在了心裡。
叮噹忙扶曜靈坐下,特意坐在岑殷右:“姑娘累了吧?這天且悶又熱,只怕一時就將有雨。姑娘怎麼不在屋裡歇着,出來做什麼?”
青桃看看其身後,竟一個跟隨的丫鬟也無,當了岑殷的面,生怕吃個照看不周的罪名,即刻也搶上來問道:“姑娘怎麼不叫一個人跟着?一時在路上有了事怎麼辦?定是那幫小丫頭託懶溜出院去了?看我回去罵她們一通才好!”
岑殷聽見,也微微皺了皺眉頭。
曜靈忙解釋:“好姐姐,別怪她們。她們倒是有心,要跟我一起出來,我說罷了,從來不習慣許多人跟着的,且我已經好了沒事,何必麻煩別人?不信姐姐請看,我現在跟好人一樣了,完全沒事了!”
其實這話她是有意說給岑殷聽的,果然後者也聽出意思來,眉頭一挑,目光炯炯地向她看了過來:“姑娘說好了,莫不是來這裡告辭的麼?”
曜靈忙起身,彎腰恭敬道:“小女子正有此意。”
常如一看了個滿頭霧水,正不知何解,叮噹暗中將如意庵的事件說了,他方纔明白過來。只是還不太瞭解,便悄悄問叮噹:“這是哪家的小姐?也是世子爺救下的?”
心裡卻想,聽其剛纔說出話來,又不像了。哪家小姐出來,不是三五個跟着的?怎麼這位倒說,不習慣的?
曜靈等了半晌,等不到岑殷回答,只好擡起頭來,春水一樣的眸子,瑩瑩便向岑殷看來。
四目澄澄之下,曜靈不知何故,覺得自己一時間竟生出滿腔的心事來,莫名生出許多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愫,且在自己完全控制不住的情況下,如一盆滿得將要潑出去的水,竟從眼神裡,全然向岑殷潑撒了出去,無顧忌,全自由。
她先於對方低下頭來,因爲覺得,臉頰有些燒了。
岑殷也隨即低下頭去,奇怪倒真奇怪,若說默契,他此刻倒真與對方生出些這東西來。心事是一樣的,羞澀?這種他長到現在從沒產生過的情緒,也同樣出現在他的身上了。
叮噹和青桃交換了下眼神,都偷偷有些想笑的意思,心裡卻又都有些酸酸澀澀的。
明知岑殷的真命天女不可能是自己,可看到曜靈的出現,她們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姑娘,如何說走就要走了?”常如一更是經歷頗多,什麼事沒見過?這時沒人跟他會意地笑,只得自己將酒杯斟滿了,笑着道:“看這景色多好?不如與我等同飲一杯,有什麼事也經不上這個重要不是?對酒當歌,人生一大樂事啊!”說着便笑呵呵地自飲了一杯。
曜靈輕輕搖了搖頭,她有些生氣,氣自己到了這裡,反倒怯了?
“不,酒就不必了。世子爺且忙,我還是走吧。上回說好,一切到了杭州再說吧。” 曜靈不敢再看岑殷,怕看了自己又將反悔似的,丟下這話便轉身要走。
岑殷也很生氣,同樣氣得是自己。怎麼見了她的面兒,連句話也不會說了?要留下她,就好好地說出口!
“姑娘且慢行!”終於他鼓起勇氣來:“何必急着走?你不想知道這事後續如何麼?安義卓將要如何治罪你不想知道麼?還有,”話到這裡,岑殷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本來他不想提到這個,可既然她要走,他也就不得不說了:“太后傳了懿旨,命我等與御史宋全明同行。”
太后?曜靈此刻全然換了心境,聽到這兩個字,她青金色的眸子中頓時有森冷寒光閃過,脣角也翹起嘲諷的笑。
“太后倒當真掛念着民女,御史大人本來已回到京中,竟又特意迴轉一趟?” 曜靈冷笑着連連搖頭:“我倒真是好大的氣派!”
岑殷不願看曜靈的眼睛,更無話可接。他能說會什麼 ?說什麼都顯得自己無能似的。
倒是叮噹有些看不下去,替他強辯了一句:“也不全是爲了姑娘,也爲了世子 爺的緣故。”
青桃趕緊接嘴:“怎麼說也是世子,太后就小心些也不爲過。御史再大,也是領着皇差的,世子爺怎麼不能調遣呢?”
曜靈垂下眼簾,將青色秀目中的煩躁與憤怒也一併掩蓋了下去:“既然世子爺這樣挽留於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