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雲聽見,這才緩緩將頭擡了,曜靈便眼光如閃電一般,瞬間迎上對方的眼神,四目交接,曜靈心下不覺一凜,對方眼神甚爲精明,卻不與其柔順的外表相似。
“怎麼樣?我說掌櫃的要笑話的!京裡小姐都是一個賽一個地,白嫩得擰得出汁子來!唯有我,臉黃皮皺,上不得檯面呢!”
曜靈覺出一屋子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她心裡好笑,面上鎮靜自如,口中更是娓娓自然道:“二小姐實在自謙虛得厲害!不是小女子有意要冒犯了,只才聽說二小姐要入宮,若只管這樣起來,只怕將來不利呢!宮裡向來妃嬪們爭鬥得厲害,二小姐這樣謙和柔順的性子,只怕。。。”
她有意將話收住了不說,果然岫雲有些着急起來,身子也瞬間繃得筆直,眼光灼灼有些逼人地看着曜靈,口中急道:“我是一向以禮當前的!若別人行暗招我也不懼!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就是了!再不講禮的人,橫豎還有皇上呢!我就不信,皇上他能憑了她橫行去不管不成?!”
曜靈暗於心中點了點頭,看來這是個雛兒,對世間人事可謂全然不知的。
“小姐這樣說自然是對的,小女子不過是些小見識,竟叫小姐以大道理教訓了,實在是小女子錯了!”
見曜靈低頭稱過,岫雲心裡滿了意,於是再將頭低了,也不說話了。
張夫人張了半天的嘴,這時終於合攏起來,想了想便問曜靈:“當真咱家岫雲的臉色,不如京裡小姐些?”
曜靈含笑安慰對方道:“二小姐是過謙了,小女子覺得尚好,不過若能再略經修飾。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張夫人一聽便要起來,恨不能直將曜靈揪進裡間,卻又看了看岫雲臉色,見其只是不動,只得又緩緩坐了下來。
曜靈好笑之極,看來這太太倒要以小姐眼色行動了。於是她恭恭敬敬地問岫雲道:“二小姐,可願意小女子略爲二小姐盡力?”
岫雲經此三邀四請,方纔伸出手去,其後一名喚籠煙的丫鬟忙上前來扶住,岫雲方纔起身。也不說話,只管向裡間梳妝檯走去。
曜靈忍着笑,默默跟了上去。張夫人這才鬆了口氣。看看桌上一碟子水晶包兒甚好,便自管自挾起一隻來吃。
曜靈待岫雲坐定於梳妝檯前之後,方悄悄問道:“敢問小姐,上回高實家帶回的方子,可有些效用?”
岫雲低頭淺笑:“確實不壞。有勞掌櫃的費心了!”
曜靈點頭不語,方纔對鏡細看對方,其實二小姐長得不壞,只是眉眼有些單薄,看不去有些不太有福相,因格局小了。便怕不能成大事的緣故。
曜靈將妝臺上自己帶來的裝備一一打開,精心替岫雲於面上做了些修補,該隱去的地方便淡淡化去。該加重的地方,例如雙眼,便重重突顯,又將眼下顴骨處的胭脂化重了些,便將襯得盈盈秋水。雙波溶溶,雖不十分大。卻也比剛纔醒目了許多。
“哎呀我的小姐,” 籠煙在岫雲背後誇張地叫出聲來:“我曾聽人說過一句話,眼下放於小姐身上再合適不過,叫作,叫作什麼,明眸善睞,皓齒。。。。”後面二字,籠煙想了半天想不起來, 只好求助曜靈。
曜靈微笑點頭道:“明眸善睞,皓齒流芳。確實不錯,這八個字送於小姐,再好不過了。”
張太太聞聲也趕進來看,一見果然出色許多,一時忘了規矩, 竟拍起巴掌來叫道:“岫雲!不是我有意要誇自家女兒,你這模樣,就做個貴妃,只怕也綽綽有餘的很呢!”
衆丫鬟並自己,聽見貴妃二字便都有些興奮起來,尤其岫雲,眼裡直閃出憧憬的光來。
曜靈咳嗽一聲,方使得屋裡高漲的情緒有些緩和回來。
岫雲忽然想起一事,便帶着三分嬌羞之態,問張太太道:“母親,想不到這掌櫃的手藝這樣精湛, 上回也是她給了小女方子,小女照做了臉色方有些好轉。母親,”說到這裡,岫雲又低了頭下去,貌似謙遜,可她口中說出的話來,真叫衆人嚇了一跳:“不如叫小女帶掌櫃的入宮,叫她伺候我,可好?”
曜靈簡直要搖頭曬笑了,這二小姐真真是無知者無畏呀!
張太太年長些,也知事些,看了曜靈一眼便知女兒的話不妥了,忙勸道:“岫雲,你不知道,這掌櫃的可忙得很咧!京裡許多大家,都等着她。。。”
岫雲垂不語了,可看得出來,她心生不滿。
曜靈忙上前,先替岫雲將頭上一對壽字石榴石的金簪子扶正,然後方好言勸道:“小姐擡舉,小女子自是欣喜。不過宮裡有管事的姑姑和宮女,她們梳妝打扮的本事,只有高過小女子,沒有比小女子弱的。二小姐去了宮裡,長得又如此體面,行事又知禮,皇上少不是要撥最好的來伺候,到時候還怕什麼呢?小女子就趕着要去伺候,只怕也輪不上呢!”
幾句話又將岫雲說得高興了起來,是啊,自己這樣出色,還怕沒有出色的來伺候麼?
曜靈眼見其臉色好轉,心知無事,卻又有些替其嘆息,這樣一樣不知人事的小姐,若進了宮去,只怕不到三日就要被欺負死。
如今皇上盛寵的莊貴妃,可不是好惹的性子,面上一套心裡一套,最是臉酸心硬。外在再看不出來,且有事只管推去別人身上,自己回皇上寵愛,一點兒不沾,架橋撥火,落井下石,都是全掛的功夫。
曜靈早從宮裡傳出的風聲中探實了這貴妃的性子,如今再見岫雲,心想只怕這小姐就被人嚼着吃了,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
不過張大人倒是有勢力的,也許他的女兒,日子要比別人好過,也未可知。想到這裡,曜靈不覺擡頭看了張夫人一眼,心下一動,微笑問道:“不過小姐眼下在家裡,正是多事忙亂之時,就多個人伺候也是好的。我正有個人,是個媳婦兒,她做得一手好菜,人又溫順,不知夫人和小姐,園子裡可再容得一個奴才?”
張夫人一聽便點頭:“正好,我正覺得這家舊日所用的廚娘不中,做的菜也不合我口味,又有些拿大不尊,掌櫃的你既說好,明兒叫她來試試手藝也得。不過我醜話說在頭裡,若不好了,我是不要的。”
曜靈忙陪笑回道:“這就多謝夫人了!好不好的,只等夫人評斷便了!”
張夫人笑了起來,紫羅眼中卻又有些猶豫,不等她說話,卻聽得外頭有人傳:“太太,二姨娘來了!”
屋裡衆人都有些怔住,曜靈看看衆人神情,心裡頓生疑惑,來者不過是個姨娘,怎麼大家都有些肅然起敬的感覺?
張夫人臉色沉了下來,似無意又似隨便一說,對曜靈道:“園裡來人這事,掌櫃的你還得再跟這姨娘說一句纔好!”
曜靈心裡一動,擡眼看時,正撞上紫羅若釋重負的眼神,不覺有些明白過來。
“我原來遲了,聽說這裡竟有熱鬧的好事?!”來者人未及到,聲音先倒傳了進來,聲音甚是動聽,又有十足的中氣支撐,愈顯得說話人奕奕有神似的。
張太太卻一下變得沒精打彩起來,人也失了神采,立即就走去自己牀邊坐了下來,沒好氣地對紫羅道:
“也不知道張羅下!沒見姨娘來了?外頭飯桌還沒收呢!這狼狽樣兒怎好見客?又要叫人笑話我屋裡失了規矩!還不着緊收了下去,再看茶上來!”
紫羅不敢多說,連同青蟬一齊去了,曜靈也跟着出來,要看這二姨娘是何樣人物。
出來後,曜靈先就看見一片粉雲,原來這姨娘從頭到腳,全身都作湘妃色打扮,上衣是茜色玫瑰花紋,底下裙子則是折枝四季花卉,卻是暗紋,不顯山露水,暗中閃出華光來。
頭上珠翠不必說了,長得也好,長眉秀眼,粉腮朱脣,尤其一雙秋波,如碧水輕盈,隱隱含笑,不語也生嫵媚。
曜靈這纔看出來,二小姐比張夫人好看的緣故,原來岫雲長得有三分神似這姨娘,卻沒有她好看,不過這也足夠岫雲比張夫人出色了。
想必岫雲是這姨娘所出?曜靈於心中點頭,卻又有些惋惜,怎麼沒學得這姨娘處事爲人?
這二姨娘進來先見着曜靈,於是也不理會別的丫鬟,直撲上來拉住曜靈的手,各種好話說了個遍,然後方道:“掌櫃的可辛苦了?快坐下來說話!一會茶水上來,咱倆人共用就是!聽說前幾日掌櫃的去見過餘王妃和鄭相夫人了?兩位可都還好吧?下回再見,掌櫃的替我多多上覆,說我這裡,給二位請安行好了!”
曜靈應之不迭,被對方拉得坐了下來,眼角餘光便清楚地看見,張夫人氣得直接躺了下來,岫雲卻猶猶豫豫地,從裡間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