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蕙跟着父親從東洲回家,好像遍體鱗傷一般,好一段時間沒能去上學。這些日子家塾裡只剩下一對雙胞胎司徒蓁和司徒菲,她們都十二歲了。這兩年多她們雖然沒有了武課,但是一直堅持練習從前師傅教的那幾套功夫,所以她們身體靈巧,反應敏捷。
一個多月以後,司徒蕙回學堂上課了,周老先生和夫人覺得她比以前沉默多了,從一個頗善言辭的溫馨美人變成了一個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沒有變的是,她還和以前一樣認真讀書,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司徒蓁和司徒菲注意到,五姐現在彈奏和吹奏的樂曲都跟以前不同了,那幾個她們都聽熟了的曲子,很久都沒有聽到了。她們都知道五姐跟景公子的婚事告吹了,也都猜想五姐心裡很難過,但是五姐不跟她們說,她們也就不敢問。
太師家的五小姐待字閨中,年已及笄,才貌雙全,雖然早先有傳聞說北境王爺世子早就跟五小姐訂婚了,但是最近被問到此事的時候,司徒慎之和夫人,還有已經在朝堂上站穩腳跟的左先覺,都否定了那種說法。於是官場之上和夫人圈裡都熱鬧起來了,試探的和直接求親的都紛紛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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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蕙卻沒有一點談婚論嫁的心思。她跟父親母親說:“我不想出嫁了。我再讀兩年書,就找個地方出家清修。”
司徒慎之沉吟不語,心裡暗罵袁景那小子乾的好事。
高卿卿勸女兒說:“蕙兒,我跟你父親,可以幫你挑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沒有親近過女色的。最近來求親的,有好幾個就是這樣的,跟你年貌相當,家世也不差。”
“父親母親不要再費心了。”司徒蕙淡淡地說:“我真的不想嫁人。現在十五六歲的,以後都要長大的,長大了就變了。”
她想,曾經用心那麼深的,都擋不住一點誘惑,更何況那些素未謀面的!
“可是世上也有像你父親這樣的,”高卿卿鼓勵地說:“這麼多年,只有一個妻子。所以你,不要對所有的男人都失望。說不定哪天,就會有一個跟你天造地設的如意郎君,從天而降。”
“那我等到那天再說吧。”司徒蕙勉強一笑:“父親母親不要催我,催我我就只能去出家了。”
司徒慎之趕緊表示:“蕙兒你放心,我們以後再不會催你了。那些求親的,我們都回絕就是了。”
司徒蕙的婚事,就這樣擱置起來了。
東洲那邊,袁景的日子很不好過,跟司徒蕙的婚事告吹,令他很久以來的夢想破滅了。父王管得緊,不許他借酒澆愁,更不許他放縱聲色,而是把很多公事派給他,指導他管理軍務,政務和財務。
夜深人靜的時候,袁景總要撫琴或者吹簫,因爲他心裡充滿了悔意和遺憾,那些曾經歡快的樂曲現在都變得緩慢且憂傷。他已經把司徒蕙的畫像掛到了臥房裡,臨睡前總要問畫中人,今天你對我滿意嗎?
司徒蕙那邊一天不嫁,袁景這裡就一天不娶。
袁吉看在眼裡,暗暗慶幸。兒子的本性不差,但是做事缺乏恆心毅力,遇上司徒家的五小姐,難得兒子這麼執着。就算最後跟五小姐的婚事不成,起碼兒子也經一事長一智,以後不會再那麼衝動草率了。當然,袁吉對那樁婚事還是抱着希望的,他對司徒慎之的人品有信心,對司徒家的家教有信心,對五小姐的堅決果斷很欣賞,覺得正好可以彌補他兒子優柔寡斷的那一面。
袁吉在等一個契機,他想盡早讓兒子如願。
金秋時節,袁吉收到皇帝陛下籤發的大赦令:皇后娘娘有喜,舉國囚犯,除了謀反罪以外,一律罪減一等。
袁吉心中一動,機會來了!他把袁景叫來,得意地說:“景兒,我給你想了個辦法,應該可以儘快讓你和五小姐完婚!”
袁景急切地追問:“什麼辦法?父王快說啊!”
袁吉舉起手裡的公文:“因皇后娘娘有喜,陛下發布大赦令,舉國囚犯,除了謀反罪以外,一律罪減一等!你犯的那個小錯,應該可以赦免了吧?然後請陛下去跟司徒太師說情,請皇后去跟五小姐談心,這件事應該就可以解決了吧?”
袁景稀裡糊塗地問:“我是囚犯嗎?我也在大赦之列?”
“囚犯都可以赦免,你那點事情,當然更可以免罪。”袁吉說:“我早該想到這一招了——請陛下和皇后出面,聖命,面子,親情就都有了。然後你再到五小姐跟前去……你知道怎麼做吧?哄女孩子開心你總會吧?”
袁景嘟囔着說:“陛下和皇后是我們隨便請得動的嗎?現在不是幻朝了。”
“這個……”袁吉沉吟着說:“還有我這張老臉呢,我還欠陛下一個君臣之禮,是時候到京城去跑一趟了。陛下也算沉得住氣,三年了都不催我。這回趁着皇后有喜,我去行個君臣之禮,讓他們喜上加喜!這個時機不錯,估計沒什麼危險。”
袁景急不可待地說:“那我跟父王一起進京!”
“胡鬧!”袁吉教訓地說:“我們父子,絕不能同去!同去的話,萬一有個危險,我們就被一網打盡了。我先去,行過君臣之禮以後,就請陛下和皇后給我們出點力,然後我就回來。等五小姐那邊口氣鬆動了,你再去跟她把婚事敲定。我不在東洲的日子,軍政大權全部由你代理,你可要打起精神去做!”
“是!父王思慮周全,我明白了。”袁景對父王肅然起敬,薑還是老的辣!不到關鍵時刻不動真格的!
“景兒!”袁吉掏心掏肺地說:“父王都是爲了你!北境二十個州,將來都是你的!父王希望你娶個可以輔助你的妻子,把這一片沃土打理好!你需要有個人管着,司徒家的五小姐,是個上佳的人選!你小子以後不要再犯糊塗了!”
袁景服服帖帖地答道:“我明白!我本來就喜歡蕙蕙,既然父王也認可她,那我就非她不娶了。請父王趕快動身吧!”
自從司徒蕊有喜之後,柯振龍就減少了辦公的時間,要多陪陪她。大婚三年才第一次懷孕,司徒蕊小心翼翼地養胎,柯振龍越發寵她疼她。
“丫頭,今天覺得怎麼樣?”柯振龍今天一散朝就到大正宮了,還穿着朝服。
“我很好。陛下今天怎麼這麼早?”司徒蕊一邊給柯振龍更衣,一邊問。
柯振龍笑眯眯地答道:“袁吉上了一道奏摺,他三天後就來行君臣之禮。他很會說話,說是趁着皇后有喜,他的跪叩大禮是獻上來向我們賀喜的。”
“哦,真是件喜事。”司徒蕊欣慰地說:“這樣,從前的幻朝天下,就真正都是陛下的了。”
柯振龍摸摸司徒蕊的肚子,充滿希望也充滿寵愛地說:“你要是生個皇子,以後這天下,就是他的。”
司徒蕊撒嬌地答道:“可是他有六個哥哥呢。”
“你生的兒子,排第一。”柯振龍毫不含糊地說:“因爲這天下,是你跟朕一起拿下來的。”
三天以後,袁吉到朝堂正殿來行君臣之禮。他跟柯振龍早就相識,從前他是親王,柯振龍是臣子,都是柯振龍對他行跪叩的大禮。今天,要倒過來了。
滿朝的臣子分列兩邊,看着袁吉從正殿的大門進來,在殿正中的通道上,一步步走向坐南朝北的當今陛下。
袁吉的眼裡,殿堂還是那個殿堂,御座還是那個御座,然而上面坐的,已經不是他的哥哥袁素,而是從前的一個臣子。三年的時間,柯振龍坐穩了江山,袁素已經作古,袁吉無力迴天,只希望保住自己在北境二十個州的既得利益和軍政實權。
柯振龍在御座之上,看着袁吉一步步走來,現在已經到了自己近前。兩個人目光相遇之後僅僅一瞬,袁吉就撩起袍子,利落地跪下,口稱:“大興朝北境親王袁吉,參見吾皇陛下,萬歲萬萬歲!”
然後是利落的三個叩首。
柯振龍微微點頭。袁吉起身,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馬上就是第二跪,三叩首;然後是第三跪,三叩首。
柯振龍溫和地說了一句:“北境親王平身!”
至此,大禮已成。
皇權易手,疆土無損。不止柯振龍,滿朝文武都覺得圓滿了,都鬆了一口氣。
中午,柯振龍在文華殿賜宴招待袁吉。袁吉的鄰座,坐的就是司徒慎之。
開宴之前,柯振龍客氣地問袁吉:“北境王是昨晚到京城的嗎?原先的王府別院已經讓令兄的眷屬們住着了,你是在哪個驛館裡下榻的?”
袁吉站起身來,恭敬地答道:“臣是今早纔到的。臣不準備住驛館,打算到司徒太師府上叨饒幾天,有些私事要談。”
司徒慎之連忙起身說:“王爺客氣了。我隨時歡迎王爺蒞臨寒舍。”
柯振龍笑笑說:“朕明白,你們的兒女親事很重要。那朕就委託太師款待北境王吧。”
袁吉抓住機會提出請求:“臣有一事相求於陛下與皇后娘娘!請陛下與皇后,給犬子袁景和太師家的五小姐賜婚!”
柯振龍看看司徒慎之,可是一向禮數週全的司徒慎之卻沒有出聲。
柯振龍便感覺到,這兩家的兒女婚事八成是不順利,他們自己談不下來,纔要皇帝皇后出面。
袁吉剛行了君臣大禮,朕受了禮總要給他點回禮吧?柯振龍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