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軍統上海站欺騙,導致翟巖民等三人逃離76號之後,淺野一鍵恨恨不已,他雖是個有勇無謀的赳赳武夫,他自己卻從不承認這一點,自認智勇雙全,自視甚高,敗在他一向蔑視的支那人手裡,還敗得如此之慘,如此狼狽,這口氣怎麼咽的下?加之因爲這件事被李士羣記大過處分,關了禁閉,更讓他鬱結於心,一直籌劃着怎麼找個機會露一手,挽回顏面。恰在此時,李士羣派他帶人和劉澤之一起緝私,正中下懷。
六月三十號傍晚七點,劉澤之攤開和平碼頭的地圖,說道:“淺野君,行動時間定在四個小時之後的午夜十一點,這個駁口在碼頭最東側,有三條路可以通往這裡。淺野君,有一點你一點要記牢:此次行動並不是以76號的名義,我們是奉影佐禎昭將軍的命令緝私,有將軍的手令。你所轄的憲兵隊雖然常駐76號,可是從編制上說還是影佐禎昭將軍特務機關的下屬,不過是暫時調歸76號指揮,接受李主任的調遣罷了。”
淺野一鍵很奇怪,這個時候劉澤之提起這些幹什麼?緝私追查不明來歷、有可能資敵的軍火,76號出面有何不可?他插話問道:“走私這批軍火的到底是誰?”
劉澤之按照李士羣的交代答道:“我不清楚。今天晚上人贓並獲後,審一下自會真相大白。具體計劃是這樣的:你埋伏在這裡待命,我帶着段文濤的行動組,先上船檢查,確認船上確有走私軍火後,會給你發信號,信號照舊,你帶人過來增援。淺野君,這些人能走私軍火,一定帶有防身武器,也許會發生槍戰,今天晚上還有大到暴雨,你可千萬別大意,把我這條命搭上了。對了,多開幾輛車,軍火數量估計不會太少,又很佔地。而且李主任吩咐把現場所有的人,包括裝卸工,都帶回來,審訊後再分別處理。”
淺野一鍵信心滿滿的保證:“你放心吧,上海是大日本帝國的天下,誰吃了豹子膽,敢和奉命緝私的影佐將軍的下屬公然火併?包在我身上。”
晚上十點,劉澤之帶着段文濤和他的下屬,從76號出發,冒着大雨來到和平碼頭。劉澤之看了看手錶,把車停在距離碼頭四五百米的一個僻靜的小路邊,來到一家小酒館裡坐下。外面電閃雷鳴,酒館唯一的夥計兼老闆沒想到這個天還有客人,一來還就是四個人,看穿着還不是一般的苦力,趕緊招呼:“幾位老闆,請坐,喝點什麼?”
劉澤之四處打量了一下,笑道:“就這麼幾樣下酒菜?一樣來一份,還喝點什麼?你這裡不就是散裝老白乾嗎?一人先打二兩。”
老闆有點不好意思:“小本生意,您別見笑,除了散裝白乾,還有自制的玫瑰燒。”
“算了,就是老白乾吧。”
段文濤心道只差十幾分鍾就到十一點,也就是預定的行動時間,劉澤之不緊不慢的帶着人在這裡喝酒,想幹什麼?他故意動作很大的看了看手錶,劉澤之視若無睹,繼續喝酒。段文濤只好低聲直言提醒:“劉秘書,時間差不多了。”
劉澤之笑道:“別急,這麼大的雨,船是在水裡走的,肯定會延誤。剛纔一路走過來,你發現沒有?因爲大雨,平日很熱鬧的碼頭現在外面很少有人,我們四個人,大雨天守在駁口,你覺得陳釗智的手下會不會起疑?如果他發現異常,船暫時不拋錨,甚至直接開走,我們就白忙乎了。”
這番話讓段文濤刮目相看:原本以爲劉澤之就是靠老關係,溜鬚拍馬吃飯的幫閒,沒想到此人還有點真本事。可是他又很擔心,船會延誤多久?萬一他們還沒趕過去,船已經到岸了,怎麼辦?他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劉澤之失笑道:“老段,你太心急了,這些人千辛萬苦把貨運到這裡,是爲了接頭交易。驗貨、覈對數目,再加上付款,也許還要卸貨,重新裝到買主的船上或者是車上,不是一時半會能完事的。別說下着暴雨,就算是晴天,我們也必須耐心等待一刻鐘後,再動手。別忘了,李主任交代買主賣主,要一併抓獲。動手早了,買主還沒到,或者是到了堅決不承認自己就是買主,怎麼辦?”
段文濤並不以爲然:只要抓到賣主,還怕買主跑了?劉澤之這麼做,萬一買賣雙方是熟人,不是第一次交易,或者在船行駛途中已經完成了交易,貨運到碼頭,賣主就會馬上離開,豈不功虧一簣?別忘了李士羣的目標是賣主——政保總部的陳釗智。不過段文濤的任務是協助劉澤之,劉澤之打定了主意,他也沒辦法。好在出了事,也由劉澤之頂着,自己最多付個次要的連帶責任。
劉澤之貌似胸有成竹,悠閒地喝着酒,掩飾着他內心的焦慮:如果要火中取栗,對時間的把握至關重要,他必須要在貨物卸到一半的時候出手,纔有機會和周成斌裡應外合。如果船上除了軍火,確實還有一批西藥,他和周成斌有一個共識:這批西藥一定是陳釗智利用萬里浪的關係,自行夾帶牟利的私貨。而萬里浪事先並不知情,陳釗智也決不敢讓上峰知道他私下乾的勾當。
十一點十分,劉澤之終於放下酒杯,對坐立不安的段文濤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三個動身吧。”
劉澤之等人離開不久,門簾一挑,又走進來一個裝卸工模樣的人,渾身被雨澆的透溼,要了四兩白乾,而後脫下溼衣,晾在椅子背上,光着身子喝酒。
十一點二十五分,劉澤之等四人來到駁口,果然看到一艘遊艇停在那裡,遠遠看出,十來名穿着雨衣的裝卸工人正在卸貨。劉澤之露出一絲笑意,帶着人大搖大擺的走上前去。距離遊艇停靠的駁口還有百餘米,一名身穿西式雨衣的瘦高個男子擋住了去路:“誰?幹什麼的?”
劉澤之根本沒有止步,繼續向前走去,那名男子愣了一下,提高了聲音又問道:“你是幹什麼的?站住!”
看劉澤之還有沒有停留的意思,來者不善!他轉身擋住劉澤之的去路,沒等他再開口,段文濤掏出證件晃了一下,說道:“淞滬日軍司令部,有人舉報你們在此進行非法軍火交易,奉命稽查!”
那人大吃一驚,日軍司令部?他想去船上報信,又怕一走開,這幾個人會闖過去。就在他這一猶豫的功夫,劉澤之已經走到了船邊,船上一名打着傘的男子不明就裡,匆匆下船,迎了過來:“你是誰?幹什麼來了?這裡不準亂闖!噢,你是——劉秘書吧?”
劉澤之和陳釗智算不上認識,只是曾在應酬場合上見過兩次,劉澤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說道:“奉影佐將軍的手令:接到舉報,和平碼頭有人走私軍火。”
陳釗智硬着頭皮走上前來,說道:“影佐將軍?劉秘書,你是76號的,將軍怎麼會派你來緝私?政保總部的事,我不方便告訴你,我們萬長官自會向將軍解釋。”說完這番話,陳釗智堆上一臉笑意,又道:“劉秘書,恐怕有什麼誤會吧?有什麼話,咱們兄弟之間,好說。”
劉澤之冷笑道:“先生貴姓?政保總部萬長官?這麼說你居然是政保總部的人了?知法犯法,假公濟私,你該當何罪?至於影佐將軍爲什麼會派我來,請你直接向將軍質詢。”
劉澤之裝作不認識自己,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陳釗智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針鋒相對的答道:“你說是奉影佐將軍的命令,有何憑證?即便如此,政保總部並不歸屬將軍管轄。”
劉澤之呵呵一笑,答道:“你一口一個政保總部,你是何人?萬長官知道你的所作所爲嗎?我很懷疑有人假借萬長官的名義,中飽私囊。”一邊說着,劉澤之一邊向船頭走去,準備登船檢查。
陳釗智一伸手攔住了他:“劉秘書,請自重!我在執行秘密任務,不方便透露情況。別撕破了臉,大家難堪。”他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息事寧人的說道:“想來劉秘書貴人多忘事,是真的想不起陳某了,這是我的證件,請過目。大家都是明白人,其實你不用打着影佐將軍的名義,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捕風捉影,無中生有的舉報,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76號來此執行公務,我也會配合。事情說清楚了,誤會也就解開了。”劉澤之一直沒有拿出影佐禎昭的手令,還刻意忽略了這個問題,陳釗智認定他不過是狐假虎威,拉大旗作虎皮。
陳釗智這番話軟硬兼施,劉澤之哼了一聲,根本不伸手接陳釗智遞過來的證件,答道:“手令?等我上船檢查後,自然會出示。秘密任務?什麼秘密任務?舉報人言之鑿鑿:有人走私軍火,牟取暴利,和軍統上海站勾結,資敵自肥。事關者大,劉某奉命行事,有人膽敢阻擾,即行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