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羣來到日軍司令部,影佐禎昭辦公室裡,小野平一郎也在座。李士羣寒暄道:“一別數月,將軍風采一如往昔。幸何如哉。”
小野哈哈一笑,轉入了正題:“李桑也是清健如昔。此次我重返上海,是擔任新成立的‘特別經濟工作處’主任。今天我冒昧介入二位的公事,實在是有些淺見,不吐不快,李桑不要介意。”
“將軍言重了,正要請教將軍的高見。”
小野平一郎笑道:“高見談不上,旁觀者清。李智勇被捕,李桑使用大日本帝國最新研製的‘致幻劑’得到了他三分多鐘的口供。有價值的除了挖出阮波這個臥底、破獲了康慈醫院這家聯絡站,搞清楚了愛儷園爆炸案的真實目的之外,還有一點李主任你疏忽了。”
小野說到這裡,端起茶杯品茶,賣了個關子。李士羣仔細回憶李智勇的口供,還是沒有想明白,只好出言請教:“李某愚魯,請小野將軍指教。”
小野笑笑說道:“這份口供裡,李智勇還提到了一個人名:楊爽。倪秘書假冒周成斌說:‘……智勇,你好好養傷,別的什麼都別管了。電臺那裡……有我那。’李智勇答道:‘我不擔心,有楊爽在’。證明上海站的電臺是楊爽這個人在負責,而且此人的地位應該和李智勇在伯仲之間。還提到了一句:康慈醫院的電臺是備用的。可以證明由楊爽負責的另外一部電臺是常用的。”
影佐禎昭插話道:“自從南極星田中勝榮被迫離開重慶,我們的情報網大不如前,可是由於田中君寧死不屈,表現出一個天皇陛下武士應有的高貴品質,並沒有完全癱瘓。就在昨天,我收到密電。李主任請看。”
李士羣接過一封密電:“據查軍統上海站炸燬僞鈔製造廠的行動代號爲:財神行動。孫文凱在此次行動中死亡,由軍統上海站提議,局本部報軍事委員會批准,被追授爲陸軍上校,入軍統忠烈堂受祭。”
這份情報不過是陳訴了一個只要在軍統任職,有心人人人盡知的事實,價值並不高。小野平一郎看出了李士羣的疑惑,說道:”財神行動發生在二月二十七日凌晨,這份密電是我們的人本月七號發來的,軍統對孫文凱的追授發生在五號。孫文凱的死訊一定是由周成斌彙報的。只有他纔有資格代表軍統上海站提出建議。湯老大兄弟招供說財神行動是周成斌親自指揮的,這份情報又證明善後工作也是他在做。周成斌應該還在第三縱隊的駐地,而上海站目前的工作應該是由楊爽在主持。”
李士羣點頭稱是:“小野將軍高明。”
小野平一郎繼續說道:“李桑,你看李智勇的這句話:啓……書店。”
李士羣明白了:“在一家叫什麼啓……的書店裡,有軍統的一部電臺。找到這個電臺,就能抓住目前主持軍統上海站工作的楊爽。此人在上海站的地位應該僅次於周成斌和李智勇。”
影佐禎昭拿出一張白紙,寫了幾行字 :
周成斌(站長)
不在上海
李智勇(副站長)
死了
孫文凱(追授上校,身前應該是中校,
地位不低)
死了
然後說道:“李桑此言不差。目前上海站最重要的,也可以說唯一的的工作。就是安排人員轉移。而負責這項工作的很有可能就是他——楊爽!抓住他,徹底摧毀上海站!”
影佐禎昭的秘書進來報告道:“將軍,經過調查,屬下得知上海全市有三十一家名字裡帶‘啓、起、齊、期等字’的書店。”
影佐禎昭命令道:“李主任,把76號所有中國籍的行動人員都調來,分成三十一個小組,先包圍各自目標,晚上八點統一行動。九點鐘我到76號參與審訊。”
李士羣不由得暗自佩服小野平一郎的情報分析能力,他說的那個“特別經濟工作處”是幹什麼的?和情報特工這一行還有關係嗎?以後倒要想辦法打聽一下。他答道:“是,我這就去辦。”
楊爽奉命暫時接管上海站的工作,周成斌要求很簡單:非常時期,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只要安排轉移人員安全撤離,就是大功一件。
當初周成斌從一個移居香港的上海市民手中盤下啓智、啓賢兩間書店,爲了不引人注目沒有去市政廳重新登記改名。啓智書店就在李智勇開設的老虎竈相鄰的弄堂。爲了安全,已經撤離了。啓賢書店是周成斌個人專用的藏身地。李智勇並不知情,所以周成斌和楊爽都認爲暫時是安全的。何況也必須保留一家聯絡站,用來組織撤退。所以楊爽帶着電臺轉移到了這裡。沒想到李智勇臨死前只說出了“啓……書店”幾個字,陰差陽錯的讓76號查到了啓賢書店。
三月九日這一天的下午,帶人從水路送走了孟霄傑。楊爽鬆了口氣,現在所有該轉移的都走了,只剩下阮波一個人了。午夜十一點他將和阮波一起去蘇北第三縱隊的駐地。唉,此次上海站結構全被打亂了,要恢復元氣恐怕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阮波、孟霄傑那裡事後他曾派人去打聽過,果然只差一步,兩個人就都走不了了!好懸那。楊爽的心裡沉甸甸的,難道李智勇真的投降了日本人?從阮波和孟霄傑的暴露看,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按照潛伏紀律,這一點必須上報總部。
楊爽架設好天線,準備最後一次發報。電告重慶局本部上海站完成撤離,李智勇叛變。再給周成斌發報。接到他的電報後,周成斌會命令南潯鎮的聯絡點,做好接應準備。第三縱隊的駐地肯定已經轉移了,如果南潯鎮上的聯絡站不接應,他和阮波根本就找不到。
發完第一封電報,楊爽呼叫第三縱隊的頻率,沒等他叫通,門口傳來輕輕地敲門聲:“老闆,裡面有人嗎?老闆——”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傳了進來。
書店裡原有的兩個夥計也都是上海站的行動人員,在下午和孟霄傑一起轉移走了。書店裡只剩下楊爽一個人。他本想不搭理敲門人。沒想到那個中年婦女很執着的敲了又敲:“老闆,我家孩子的書丟了,明天還要上課,請您開門,讓我買一本。老闆,麻煩您了。”
書店的大門是從裡面上了門閂的,想裝成沒人在裡面也不行,再敲下去沒準反而引發別人的懷疑。楊爽只好走到門邊上答道:“幾年級的?什麼書?我們這裡只有小學三四年級的《國語》,其他的沒有。”
那名婦女很高興的答道:“我是你們書店的常客,我知道你們書店裡有三年級的《國語》,我要買的就是這一本。”
楊爽只好先找好一本小學三年級的《國語》,打開門閂,想打開半扇門遞出去,打發掉這個多事添亂的女人。
門閂剛一拉開,木質大門被從外面大力踹開,門板重重的撞在楊爽臉上,當時眼冒金星,摔倒在地!四五支黑洞洞的槍口指着他:“不許動!”
一名便衣上前來銬住楊爽,另外兩名衝進屋裡搜查。擺在庫房還沒有收起來的電臺一目瞭然。
楊爽被押回了76號。李士羣鬆了口氣,斷了的線終於又接上了。這一次他要好好的利用這個楊爽。田中勝榮說道:“李主任,楊爽的被捕很突然,聽說當時電臺還擺在庫房裡沒有來得及收起來。我想親自帶人在啓智書店裡蹲守,看看能不能再有意外的收穫。”
“好,還是田中君考慮周到。那裡有留守的兩個便衣,你再帶幾個人去。”
田中勝榮答道:“不必了,人太多了也許會打草驚蛇。我和兩個便衣,三個人足夠了。”
九點整,影佐禎昭果然如約前來。李士羣請影佐禎昭主持,召開工作會議,商議如何審訊才能拿下楊爽。
劉澤之被關在禁閉室裡兩天了。他好像想開了,該吃吃,該喝喝,到點睡覺,沒事就發發呆。內衛組的警衛也沒有太難爲他的意思,還給他找了好幾份報紙打發時間。這倒不全是因爲劉澤之人緣好。誰知道李士羣會如何處置?被關過禁閉的人多了,有的固然是見了閻王,比如李明華;有的像倪新、田成羙、山木龍三,過幾天出去了還是高高在上的長官。這年頭沒個準譜。只要不逃走,在禁閉室裡愛幹嘛幹嘛。
反而是劉無,急壞了。先後找了好幾個人打聽消息,大家一是確實不清楚,再就是誰都怕受牽連,都只說了幾句泛泛不着痛癢的安慰的話。劉無又兩次要求探視兄長,也均被警衛雖不嚴厲卻不留絲毫餘地的拒絕了。最後,劉無只得又一次來找倪新:“倪秘書,我……實在放心不下。我哥哥他……”
看着劉無兩三天之內人瘦了一圈,兩眼熬得通紅,正要去會議室參加研究“如何審訊楊爽”會議的倪新心有不忍,拉了他一把:“到這邊來。你聽我說:你別再四處打聽了,這樣對澤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我估計沒什麼大事,否則你也不會到現在還平安無事,對不對?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這番話,倪新匆匆離去。只剩下劉無站在那裡發呆。他四處打聽,其實並不僅僅是擔心兄長的處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利用兄弟間相互關心,出面打聽奔走不會引人懷疑這層關係,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上海站是不是處在危險中?從劉澤之告訴他他已經是軍統中尉特工的那一天起,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