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倉促,李士羣只喊了一聲:“來人——”隨即顧忌田成羙的生死,不敢再說話。
此時正房裡原有的兩名警衛中的一名跟着山木龍三送張世偉離開,田成羙被挾持,僅剩的一名警衛上前擋在李士羣面前,用槍指着孔文清,不知所措。
倪新和劉澤之從西屋衝了出來,倪新站在那裡沒敢動,劉澤之勸道:“老孔,有話好好說——”
孔文清衝着劉澤之就是一槍,倪新推了劉澤之一把,劉澤之中槍,倒在地上。孔文清喝道:“劉澤之,你這個漢奸!青浦培訓班的敗類,去死吧!誰敢再動,我就打死這個姓田的!”他又朝那名警衛喊了一句:“扔下槍!”
李士羣趕緊命令警衛照辦。他擠出一絲笑意,勸道:“文清,有話好好說,你要什麼,只要我能辦到,都好商量。”
“好,我給你五分鐘,你讓他們馬上給我準備一輛加滿油的汽車。還有,把田中勝榮帶到這裡來。”孔文清看了一眼倪新,對李士羣說道:“你不準動!讓他去辦!”
李士羣連忙點頭:“沒問題,你別衝動。倪新,先別管劉澤之,還不快去按孔先生說的辦?”
倪新只好點頭應了一句:“是,我這就去辦,一定在五分鐘之內辦妥。”
倪新走出正房,外面已經被聞訊而來的七八名警衛包圍。山木龍三也跑了過來。倪新命令道:“你們兩個去把田中勝榮帶進去。你去準備汽車。你跟我來。”
山木龍三說道:“倪秘書,現在怎麼辦?”
倪新從一名警衛手中接過一支三八大蓋,說道:“你在這裡指揮,一定要拖住孔文清,儘量保證人質的安全。”說罷,一縱身上了樓頂曬臺。四周一看,跳進後面的天井。
不到三分鐘,警衛押着田中勝榮來到正房。孔文清對衛兵喝道:“你們兩個出去!”
李士羣示意警衛照辦。孔文清對田中勝榮說道:“田中君,李士羣要網羅罪名,殺了你我,準備一下,一會我們一起走。”
房間裡李士羣站在一邊,劉澤之倒在地上,田成羙被孔文清劫持,只有一名警衛空手擋在李士羣面前。田中勝榮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麼回事?”
孔文清答道:“先別問了,這是李士羣的地盤,沒有我們說理的餘地,我們先殺出去再說!李士羣,你這個黨同伐異的小人,嫉賢妒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那配做76號的機關長?”
李士羣說道:“孔文清,現在說這些還有意思嗎?田中君,有話好好說,別聽他挑撥。難道你真的要和他同流合污,背叛大日本帝國?別忘了你可是日本……”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我就一槍打爆他的頭!車子準備好了嗎?!”
田中勝榮正想問:“是去司令部嗎?”又覺得不妥,還是先問問李士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李士羣想屈打成招,利用孔文清栽贓陷害自己?
沒等他開口,李士羣眼前一晃,似有一個人影在窗外一閃而過。他趕緊說道:“別衝動,再給我幾分鐘,汽車去加油了。來人,你們去催催,趕緊把車開過來!”
孔文清罵道:“我量你也不敢耍花招!田中君,準備一下,讓姓田的陪着我們,一起去……”
一發子彈挾着風聲穿過窗戶,命中孔文清的太陽穴!田成羙只覺得勒着他脖子的手臂猛地一鬆,他身子一軟,差點倒在地上。
山木龍三帶着數名警衛衝了進來。
李士羣鬆了一口氣,命令道:“山木君,給田中勝榮帶上手銬,關起來!來人,送劉秘書去醫院。”
田中勝榮怒道:“李主任,我不明白到底了發生什麼?難道你真的懷疑我有不臣之心,所以才……”
“住口!”李士羣勃然大怒,少見的失態,順手抓起桌上的茶杯擲了過去!“有什麼話你到影佐禎昭將軍面前去說吧!臨死前我一定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說說爲什麼要背叛大日本帝國!押下去!”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李士羣獨自待在東側屋裡,一直沒有出來。倪新端着一杯新砌的茶,輕輕走了進去,房間裡沒有開燈,李士羣坐在窗前,在黑暗中閉目養神。倪新低聲叫道:“主任,您用茶。”
李士羣睜開眼,微微嘆了口氣,說道:“現在幾點了?”
“過了十二點了。您看我們是在這裡住一宿,還是回去?”
李士羣想了想,說道:“回去吧。讓山木龍三把田中勝榮押回76號,關進牢房裡。沒有我的話,不準任何人去見他。你整理一下事情的經過,明天上午,你和山木龍三一起去找影佐將軍彙報。對了,劉澤之的傷怎麼樣?”
倪新答道:“田隊長說剛纔……他也想去醫院檢查一下,順便看看澤之的傷勢。澤之在去醫院的途中因爲失血過多昏迷了,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讓他去吧。全都撤吧。”
黑暗中漸漸傳來光亮,劉澤之定睛一看,原來還是在重慶那間小房子裡,他長出了一口氣,剛纔的事是一場夢啊,太好了,嚇死我了。樂奕、老孔,你們倒是也搭把手,真的就坐在那裡等着吃現成的?什麼?老孔,不就是一頓飯嗎?什麼最後一次?想吃就來唄,管飽不管好,自帶酒水,老規矩了……老孔,你去哪……樂奕,你別走啊……別留下我一個人……你們去哪了?帶上我,回來……
劉澤之猛地驚醒!四周全是白色的,白色的牀單,白色的牆壁,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原來這不是一場夢!樂奕、孔文清,已經不在了……
護士趕緊過來說道:“劉先生,你這是怎麼了?起來的這麼猛,輸液的管子都弄歪了,我看看,針頭果然跑偏了。我再給你扎一針。”
田成羙走了進來:“澤之,你醒了?放心吧,虧得倪新推了你一把,孔文清只擊中了你的右肩,子彈已經取出來了,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你好好養着,單位還有事,我回去了。對了,我已經給你弟弟劉無打電話了,他一會就來。”
劉澤之不知該說些什麼,問了一句:“幾點了?”
“上午九點。你管這些幹什麼,好好養傷。”
四月二十九號上午,76號,山木龍三向李士羣報告:“屬下已經給影佐將軍打來電話,將軍問了問大致情況,說不用把人押過去了,他和小野將軍馬上過來,請您在此等候。”
李士羣點頭道:“這樣也好,昨天審訊室的錄音整理好了嗎?你去通知倪秘書和田隊長,一會一起參與對二位將軍的彙報。”
小野平一郎和影佐禎昭很快來到76號會議室。小野平一郎首先問道:“李桑,上次商議好的參與特種經濟工作室的人選,有眉目了嗎?”
李士羣這兩天還真沒顧上過問這件事,他看了一眼倪新,倪新起身答道:“按照李主任的吩咐,已經圈定了一個大概五十人的名單,幾位長官審閱批准後,就可接受培訓。請過目。”
李士羣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他不願意讓小野平一郎對自己有任何不滿。小野平一郎接過名單,並沒有馬上翻看,順手放到一邊。影佐禎昭說道:“聽了山木君在電話裡介紹的情況,說實話,我很震驚。田中勝榮出身大日本華族,十年前來到支那,滿洲易幟後,隨同入關,輾轉進入軍統潛伏。這些年屢立戰功,且不說在棗宜會戰中立下的奇勳,不久之前,也是他帶人生擒的阮波。”
李士羣答道:“將軍此言不差,雖然我早有懷疑,但是也一直不敢相信,直到昨天晚上孔文清狗急跳牆,劫持田隊長,和田中勝榮一同妄想脫逃,纔不得不相信。這裡是昨天審訊全過程的錄音,請二位將軍明鑑。”
山木龍三起身打開了錄音,影佐禎昭和小野平一郎聽罷,李士羣說道:“將軍,我並不否認田中勝榮以前對大日本帝國的忠誠,他的功績是誰也抹殺不了的。但是將軍請想:軍統的李立是周成斌的助手,第三縱隊的副隊長,也不是憑空做到那個位置的。我們在他手下也曾吃過大虧。最後還不是逃不過山木君的威脅,出賣了他自己敬重的長官周成斌?阮波不也是如此嗎?中元節愛儷園爆炸,攪了爲皇軍祈福追薦的平安醮;襲擊影佐將軍安排的假目標,配合周成斌大鬧皇軍司令部;和郭烜裡應外合,掩護76號的軍統臥底,那個時候,他就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
影佐禎昭也覺得李士羣的話有幾分道理,答道:“唉,的確如此,人人都是血肉之軀,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到了生死關頭,誰也不敢說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威武不能屈。小野將軍,您的意思哪?”
小野平一郎不置可否,追問了一句:“那麼田中勝榮主動要求去啓賢書店蹲守,因此抓獲了阮波,這又如何解釋?”
田成羙看了一眼李士羣,得到默許,出面答道:“二位將軍,在田中勝榮提出他親自去啓賢書店蹲守之前,屬下已經留有兩名特工在那裡執行任務。據這二人報告:田中勝榮當時命令不要在書店內蹲守,而是分頭在路口攔截。焉知他不是有心要放走阮波?後來阮波出現後,兩名我留在那裡的下屬聽到槍聲趕了過去,阮波這才成擒。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田中勝榮有意放走阮波,但是二人素不相識,起了誤會?否則有備而來、持槍在手的田中勝榮何以抓不到倉皇出逃的、赤手空拳的阮波?反而是田中勝榮受了傷,阮波毫髮無傷?”
田成羙的話是誅心之論,但是阮波已死,死無對證。
李士羣又說道:“據阮波供稱:楊爽通知他轉移的時候,才告訴了他第三縱隊聯絡站的地址。也就是說田中勝榮不可能知道通過阮波,我們可以追查到第三縱隊的駐地,從而展開圍剿。我想這也是阮波被捕後,田中勝榮沒有采取進一步措施的原因吧。好險那,如果不是因爲田中勝榮受傷,我也許會派遣他跟蹤阮波。如果這樣,影佐將軍圍剿第三縱隊,必將無功而返。”
小野平一郎對倪新說道:“昨天現場是你開槍擊斃的孔文清?爲什麼不留活口?別站起來了,坐着說吧。”
倪新答道:“是。爲了保密,李主任命令審訊工作在安全房裡進行。這兩個人都是被關了禁閉接受審查的自己人,並沒有定性爲犯人,所以都沒有帶誡具。安全房的警戒措施和76號不能相提並論。當時田中勝榮已經出了禁閉室,如果讓這兩個人開車挾持田隊長,逃出安全房,進入鬧市區,也許就有可能功虧一簣,放虎歸山。所以屬下情急之下,出手擊斃了孔文清。屬下處置不當,請二位將軍責罰。”
田成羙出面替倪新說話:“二位將軍,當時孔文清的情緒已經失控,他一槍擊傷了劉澤之。如果不是倪新推了劉澤之一把,劉澤之就死在他槍下了。萬般無奈倪新這纔出此下策,從後面的天井裡,狙擊了孔文清。”
小野平一郎略一思忖,答道:“這麼做,也不算錯。影佐君,我們也聽聽田中勝榮的說法吧?”
“那是當然,總要給他一個替自己申辯的機會。李桑,把田中勝榮帶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