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新失去了一貫的從容平和,不敢置信的跑到牀邊,暴躁的拉開被褥扔到地下,喊道:“人哪?去哪裡了?怎麼會這樣?醒醒,你們幾個混蛋!”
山木龍三在最初的驚詫盛怒後,卻比倪新更快的冷靜下來,眼前發生的突變終於讓他找回了冷靜和理智,他看了看雖然掙開了眼睛卻還是渾渾噩噩的四名下屬,空氣中尚未散去的乙醚氣體的味道自然也沒有逃過他的嗅覺。他走到窗邊,一把拉開厚厚的窗簾,果然不出他的意料,玻璃上那個一公分見方的的破洞赫然在目。聯想起不久之前出現的那個清潔工,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另一間觀察室裡的三名特工也聞聲跑了過來,一眼看見眼前的情景,個個目瞪口呆。如此重要的人犯,在如此嚴密的警衛看管之下,人間蒸發了?這是怎麼回事?又該怎麼辦?這條性命還能保得住嗎?
山木龍三命令道:“你去前面住院部請田成羙隊長過來。福岡君,對不起,我要暫時扣押你,協助調查。請你仔細回憶一下自周成斌進入這家軍醫院之後發生的一切,事無鉅細,都寫成書面文字交給我,越快越好。倪秘書——”
倪新盡力剋制着心裡的恐懼和憤怒,答道:“山木君,這件事必須馬上向小野將軍和李主任彙報。你看……”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唉,這個大釘子我來碰,我馬上彙報。倪桑,據我初步估計是有人偵知了周成斌真正的關押地點,使用乙醚氣體迷昏了他們四個,而後劫走了周成斌。可是……院門口、大門口都設有明哨暗哨,醫院裡還佈滿了我們的人化裝成的醫生、護士,他們是從哪裡進來的?又是從哪裡逃出去的?就算是僥倖混進來了,別忘了周成斌同樣也被乙醚迷昏了,又有重傷在身,擡着這麼大一個人又是怎麼人不知鬼不覺的逃出去的?莫非這些人有隱身術?”
聞聽突變,田成羙匆匆趕了過來:”倪秘書,山木君,怎麼回事?”
山木龍三答道:“具體情況由倪秘書向你介紹,我先去向小野將軍和李主任彙報。你們最好先勘測一下現場。”
聽完倪新述說的事情經過,田成羙命令道:“你們幾個去住院部那裡通知都撤到這邊來,人都跑了,那個假目標再擺着豈不讓人笑掉了大牙?倪秘書,我們帶人分頭勘察現場。一會上峰追查下來,總要有個初步的說法,再弄個一問三不知,這顆腦袋還能不能保得住,都成問題。”
接到山木龍三的彙報,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羣分頭趕到了日軍軍醫院。倪新趕緊跑上前去彙報:“將軍、李主任,屬下辦事不利,以致如此重要的人犯不翼而飛,自請處分……”
李士羣一張臉鐵青:“什麼?!不翼而飛?你再說一遍!”倪新不敢再說話,立正不語,靜待處置。
小野平一郎勸道:“李主任,先聽聽他們怎麼說吧。倪秘書,事情的簡單經過山木已經說過了,你們勘察的情況如何?”
倪新字斟句酌的答道:“經過初步勘察,有人從這裡劃破了玻璃,用高純度的乙醚氣體迷昏了室內的看守,而後從窗戶進入室內,劫走了人犯。“倪新指着窗外的腳印繼續說道:”據我們估計,這夥人一共有四到五人,是從污水管道里潛入醫院的,而後也是從那裡逃跑的。屬下已經派出田隊長手下的所有的人手,三人一組,沿着地下污水管線追查。”
田成羙補充道:“昨天晚上屬下那裡沒有任何動靜,一個小時前接到倪秘書的通知,帶着所有的人趕了過來。對了,山木君已經扣押了知道內情的軍醫院心內科主任福岡俊雄,他正在寫事情經過。”
山木龍三也彙報道:“據屬下根據乙醚氣體在室內的殘留推測,人犯被劫走應該發生在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這之前曾有一個醫院的清潔工來過,被我趕了出去。可是剛纔訊問福岡俊雄,他說早就向醫院後勤處交代過這一側的四間留院觀察室不允許醫生、護士、護工、清潔工等人靠近。這一點得到了剛被我抓來的後勤處夜班負責人的證實。”
小野閉目不語,身邊的幾個人誰也不敢再說話。這時,三浦仁和推門而入,看到這幅場景,也靜候在一邊沒敢開口。幾分鐘令人窒息的沉寂後,小野開口說道:“田隊長、山木組長、倪秘書,除了福岡俊雄,知道周成斌真正所在的只有你們三個。我要禁閉你們三個審訊。調查工作從現在起由三浦仁和協助李主任負責。你們向三浦君交接一下吧。”
三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敢提出異議,卻各有心思。田成羙暗道難道小野想找個替罪羊?自己不過是負責擺迷魂陣的,責任最輕,可是山木龍三是日本人,又是小野的學生和直屬部下,對倪新,小野似乎信任的異乎尋常,都有點不和他多疑猜忌的個性了,這個替罪羊可別落到自己身上。
山木龍三的歉疚和悔恨超過了對自身命運的患得患失,也許就是因爲自己陷入喪妻之痛不能自拔,心不在焉,才讓對手有了可乘之機。從現在起一定要全力以赴,徹底摧毀該死的軍統上海站,挽回大日本帝國的損失,也才能告慰死的不明不白的愛妻。
倪新的心裡如同壓着一塊巨石,除了對自身命運的擔憂,更有着切齒的痛恨。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是他認定這一切和軍統那個潛伏在76號裡的奸細脫不了干係,對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奸細的痛恨,超過了對周成斌和郭烜,此人不除,76號永無寧日!
周成斌醒來的時候,已是五月二十八日的下午五點,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艘漁船上,一個人推門而入,居然是李智勇:“周站長,你可醒了。凌晨有個醫生給您檢查過,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只需靜養,留下藥品走了。郭副站長讓我轉告您:此次損失雖然不小,可是他和他所在的聯絡站,還有那四個行動組都是安全的。李立下轄的三個組一個組的組長叛變,全部損失了,侯鑫死於酷刑也沒招供,他那個組保住了。另外一個組被抓捕的時候正在開會,組長自殺,組員也……好在八十六號是安全的。這是他的原話,郭副站長交代我不明白不要緊,只需一字不差的轉訴給您。他帶人回上海繼續潛伏,設法完成重慶交辦的找出潛藏在軍統局本部的日本奸細的任務,請您放心養傷。”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蘇北洪澤湖湖裡的一個小漁村,只有四五戶人家,還都是夏季臨時來捕魚的。距離我們三縱現在的駐地水路有三公里,既可以相互照應,出了狀況也不會影響到您的安全。我派劉林,就是上次您交給我的那個小夥子照顧您的生活,還有一個叫謝承新的,是三縱二隊的支隊長,他入伍前是一家醫院裡的一個實習醫生,也是咱們軍統的老人了,電訊技術也過得去,再給您留一部電臺隨時和我聯繫。一個船老大老趙,三個人陪您養傷。李立……的事我聽說了,這個軟骨頭,死得好!不死我也不會放過他!屬下一會還要趕回部隊。您還有什麼吩咐?”
周成斌無聲地嘆息,李立,這個曾經的學生,得力的左右手,曾經在兩年的一次行動中捨命救過自己,今天又出賣了他,八名部下也因爲他的背叛死於日本人之手,而這個背叛者又因爲自己的一句話羞愧自裁……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好說道:“李立的事……不能全怪他,以後別再提了。這個謝承新……也許我會帶他回上海。你再挑八九個人,簡單的培訓一個月,第三次重建此次被摧毀的那兩個行動組。國家不幸蒙難,作爲軍人,我們只能前赴後繼……”
接到郭烜發來的密電,毛人鳳懸了幾日的心才放了下來,總算沒有越陷越深,一發不可收拾。周成斌居然被成功營救,可喜可賀。欣慰之餘,他又有一點憤懣:郭烜自作主張,冒險營救,八十六號在收到自己明令靜默待變之後,抗命參與郭烜的行動,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就算是他,估計也會受到處分。看來不加以節制,還真是不行。可是鞭長莫及啊……郭烜在密電中雖然口口聲聲自請處分,自己又能如何?他打定主意,不管爲公爲私,等郭烜配合八十六號,完成戴笠親自交辦的,挖出潛伏在重慶軍統局本部的日本奸細的任務後,馬上嚴令他撤回重慶,參與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的籌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