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斌嘆道:“已經六點了,現在那還來的及?毛先生七號凌晨二點抵達江陰,滿打滿算只剩下三十來個小時。爲了安全,從昨天晚上十二點起,毛先生一行人就中斷了和外界的聯繫,也就是說除非他們主動和我們聯繫,否則沒有任何辦法。安德森領事和我分手的時候,說他會於今天下午兩點離開上海,動身前往江陰,他當然不會隨身帶着電臺。不瞞你說我是今日凌晨兩點來鍾起的疑心,當時已經和毛先生聯繫不上了,等到達聯絡站,架設好電臺,安德森領事也出發了。陳勁鬆中午一點已經代表軍統去接潘先生了。”
戴如想了一下,又道:“那最起碼你可以聯繫上潘先生,請他改變行程。”
周成斌看了戴如一眼,嘆道:“說你什麼好?我們是誰的部下?毛先生到了,潘先生沒來,算怎麼回事?再說……如果潘先生也出了事,這筆賬自然要記到日僞漢奸頭上,同仇敵愾,對抗日統一戰線大有好處。”
周成斌的話說的很含蓄,可戴如又怎麼能不明白?既然沒有辦法聯繫上毛人鳳,索性也不通知友軍。如果沒有危險,會面順利進行;一旦有危險,反而會多一個幫手,即使潘先生死於日僞之手,軍統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這分明是陷人與險地的不義之舉。戴如不以爲然卻無力反對長官的決定,默然不語。
戴如的心思,周成斌心知肚明,又道:“你也不必太擔心,上海站和局本部聯絡的密碼,只要涉及到人名和聯絡點的具體地址,就會二次加密。別說是影佐禎昭之流,就是郭烜也很難破譯。”
戴如答道:“但願我們的擔憂都是杞人之憂。周站長,這裡馬上就熱鬧起來了,您不宜久留。我也要去安排在烏巢禪寺外設伏。”
“好,你去吧,我走了。”
李士羣帶着劉澤之等一行十一人抵達江陰已是七月五日下午五點多鐘了,李士羣婉拒了江陰軍政界頭面人物宴請接風的提議,來到江陰市警署,董局長說道:“江陰小地方,和上海不能比。李主任身負重任,周莊鎮剛建了一個警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十來間房子,辦公設備都置備齊了,還沒有投入使用,爲了保密,請李主任在那裡委屈一下,如何?”董局長心道這些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聽說少將軍銜的影佐禎昭也要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李士羣笑道:“給諸位添麻煩了,李某在貴寶地只停留幾天,一切從簡,方便就好。”
董局長陪笑道:“說什麼麻煩,太見外了,能爲李主任效勞,是董某的榮幸。江陰警署只有兩輛汽車,都暫時調撥給您使用。這裡有一些蓋好章的警署空白公函,請你收下以備不時之需。來人,給李主任帶路。李主任,我還有點事,暫時失陪,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儘管吩咐。”
李士羣暗道此人很識時務,他正擔心上海牌照的汽車在江陰過於顯眼,有些事情76號出面也不方便,沒準還會打草驚蛇。笑着答道:“我就不和董局長客氣了。劉秘書,把空白公函收起來。董局長,請你找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借給我們停放從上海開來的三輛車。”
董局長趕緊答應:“這好辦,警署後面有所小學,學生們都放暑假了,只有一兩個值班的老師。來人,爲李主任的司機帶路。”
李士羣含笑致謝:“有勞了。劉秘書,你帶兩個人把車開過去。”
李士羣一行人坐着江陰警署的車來到周莊鎮。周莊鎮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小橋流水,花樹雜陳,楊柳依依,比之喧囂悶熱的大上海,另是一番清涼世界。
劉澤之備好晚餐,李士羣心情不錯,說道:“來,坐下陪我一起吃。”
二人吃了沒幾口,負責警戒的李學惠引着趙敬東走了進來,李士羣問道:“吃飯了嗎?如果沒吃,一起用點。”
已經吃過晚餐的趙敬東本着長者賜不敢辭的心態,盛了一碗米飯,坐下一起用餐。李士羣問道:“各個小組就位情況如何——站起來幹什麼?一邊吃一邊說就行了。”
“是。六十個小組中的二十個已經抵達江陰,其他的也將於明日十二點前陸續到達。這些行動組四組編爲一個單位,設立一個聯絡員,各小組發現可疑情況,馬上向聯絡員彙報。而後聯絡員再匯到屬下這裡。按照您的吩咐:除了毛人鳳的照片,還給各個小組發放了周成斌和陳勁鬆的照片。”
李士羣點了點頭,說道:“幹得不錯,毛人鳳到達蘇北,按照軍統的規矩,江浙一帶全都由上海站負責,身爲站長和副站長的周成斌、陳勁鬆必須要來負責警衛、彙報工作、接受指示。你告訴大家:陳勁鬆是軍統跟蹤和反跟蹤高手,眼睛要放亮一點,不要被他化妝後的假象矇蔽。陷阱已經布好,靜待獵物落網。一定要記住:所有的行動組蟄伏待命,七日上午七點統一開始行動。”
“是,請李主任放心。”
劉澤之起身爲李士羣盛了一碗蓴菜雞汁湯,說道:“主任,您慢用,老馬說車子有點問題,我去看看。還有電臺,也不知道架設調試好了沒有?”
李士羣擺擺手答了一句“去吧”。劉澤之走出房門,看見大門口來了兩個人,居然是平川新野和段文濤。他笑着點頭打了個招呼,走進了臨時電訊室。
二人走進李士羣用餐的房間,李士羣放下湯碗說道:“都坐吧,來人,把這裡收拾了。”
李士羣走到沙發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兩口。
趙敬東很識時務的答應着:“是,屬下再去周圍轉轉,您的安全至關重要,這裡人生地不熟,警戒工作出不得一點紕漏。如果有事吩咐,您再派人找我。”
“警衛工作有劉澤之和李學惠,你不必分心,你是行動的現場指揮,也聽聽。”李士羣問道:“文濤,聽說你就是江陰一代的人?”
“是的,屬下世居木瀆,對江陰這一帶很熟悉。”
“那就好,估計你也應該知道了,此次行動的目的是抓捕毛人鳳。不過我只知道他要來江陰,具體落腳點卻搞不清楚。”
李士羣分明對自己已經起了疑心,爲什麼又故意說出這番話來?趙敬東已經被任命爲行動隊代理隊長,李士羣當着他的面說這些,什麼意思?段文濤答道:“屬下能做點什麼?請李主任吩咐。”
李士羣的態度很平和:“正因爲你對江陰比較熟悉,也認識毛人鳳、周成斌,所以想派你帶人尋找可疑目標。怎麼樣,有把握吧?”
段文濤答道:“把握談不上,屬下盡一定盡力而爲。”明知道李士羣的用心,段文濤卻不敢放過這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好,平川君,派給段組長三個人,文濤,這幾個人由你指揮。如能覓得毛人鳳的行蹤,此次行動,你據首功。去吧,好好幹。”
段文濤和平川新野離開房間,李士羣對趙敬東說道:“你似乎有話要問?說吧。”
“李主任,難道您不覺得段文濤很可疑嗎?已經有六十個行動組在追查毛人鳳一行人的蹤跡,何必還要用他?如果他真的有問題……”
李士羣笑笑,說道:“敬東,可以和我說得上棋逢對手這四個字的人,並不多,毛人鳳是其中之一。軍統上海站現任正副站長周成斌、陳勁鬆,都曾從我們手中成功潛逃,也非等閒之輩。所以六十個小組,過篩子一樣監控整個江陰城,也未必有十成的把握。如果段文濤就是我苦覓不得的那個臥底,你說他會怎麼做?”
趙敬東似乎明白了:“毛人鳳對軍統,太重要了,他會千方百計向毛人鳳或者是周成斌示警。您的意思是他會帶我們找到毛人鳳?可是這太冒險了吧?這個臥底神出鬼沒,詭計多端,萬一……”
“這個臥底再高明,也沒有隱身土遁之術,除了我派給他的三個人,暗中還有人監視。如果他僥倖找到毛人鳳落腳點的線索,協助我成功抓捕,他就不是那個人,唉,我實在是不想做出親者痛而仇者快的事,冤殺一個忠心耿耿的部下。當然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如果段文濤有了一定的行動自由,並沒有試圖向軍統示警,也可以反正他的清白。”
趙敬東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李主任,並不是屬下對段文濤有成見,如果他就是軍統的臥底,他當然不會帶我們找到毛人鳳。但是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他知道有人監視,爲了保護自己不暴露,故意什麼也不做。那豈不是騙取了您的信任?”
李士羣搖了搖頭,長嘆道:“敬東,我和你說句心裡話:這個臥底是我最尊重的對手。這個尊重並不是因爲他的能力,當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樣,能力自不待言。我指的是對軍統的忠誠。你想此人一再壞了我的大事,在76號地位一定不低,卻一直無條件的效忠軍統。軍統遙制的手段再高明畢竟也有限。這個臥底,是絕對不會坐視毛人鳳掉入陷阱而袖手旁觀的!只要有一線可能,哪怕是付出他的生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飛蛾撲火。唉,說實話,我很想有這樣一個部下。”
趙敬東並不以爲然,卻不敢頂撞李士羣,答道:“主任您的意思是段文濤如果是這個臥底,一定會帶着我們找到毛人鳳;如果他什麼也沒有做,就是可以信任的,臥底另有其人。主任,其實……我對你的忠心絕不比他差。”
李士羣笑笑不答。
平川新野和段文濤走到大門口,李士羣的司機馬新立鑽在車子底下,藉着大門口一盞路燈的光亮修車,劉澤之在一幫給他打着手電筒照明,打下手遞工具。平川新野問道:“車壞了?毛病大嗎?這不是咱們的車啊,看車號好像是江陰本地的車。”來76號已經有幾個月了,平川新野的人緣不錯,特別是和李士羣身邊的人,相處的都很融洽。
“平川君,你可真是個中國通。不錯,這是江陰警署借給咱們用的,咱們的車太招眼,停在警署那邊了。對了,我想起來了,平川君以前的專業是機械製造。小毛病,不麻煩你了,一會就好。”
“劉桑,我這個學工程的專業是造船,不是修汽車的。那我們走了,你忙吧。”
不大一會,修好了車,劉澤之進來說道:“主任,車修好了,電臺也架設調試好了,隨時可以使用,警戒工作我也檢查了,沒有任何問題,請您放心。”
“知道了。時間還早,敬東,陪我下盤棋。澤之,你的水平也就能和倪新對弈,讓你雙車都不堪一擊。”
劉澤之一邊擺上棋盤,一邊笑道:“我比之倪新,總還是高明一點。我在一旁觀戰,旁觀者清,沒準關鍵時候還能給主任您支上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