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唐勝榮落網被押回局本部的消息,毛人鳳命令戴如馬上開始審訊。郭烜終於完成了芒刺計劃,了去了一樁心事,出了幾個月以來憋悶在胸口的一口怨氣。做完善後工作,天色也暗了下來,吃了一頓幾個月來胃口最好的晚餐,來到局本部刑訊室外的監聽室,正要進門,戴如從裡面走了出來:“郭主任,您來了。”
“怎麼了?垂頭喪氣的。你不是在主持審訊嗎?招供了嗎?”
“毛先生在裡面親自主持。剛接到醫院的電話,董弘毅,就是那個茶客,和我槍戰的,掩護身份是中醫診所醫生的那個人,死了。”
郭烜安慰道:“那也沒必要這樣啊,不是還有三個活口嗎?”
“唉,爲了多抓幾個活口,郭主任您以身涉險,自甘就縛,就是想看看還有沒有人在幕後指揮,還是隻抓了四個人。剛纔審訊,那兩個化裝成茶館夥計的兩個日本特務,招供了,說是被派到重慶執行臨時任務的。和日本人在重慶的諜報網互不統屬。”
郭烜心中一滯:“這麼說我們擴大戰果唯一的希望就在唐勝榮一個人身上?你看那兩個人說的是實話,還是推諉保護自己的謊言?”
“據我的經驗,應該是真的。”
郭烜若有所失,問道:“南極星唐勝榮表現的怎麼樣?拿得下來嗎?”
戴如苦笑道:“郭主任,你想哪?恐怕不容易,到剛纔爲止,唐勝榮一個字的口供都沒有。剛纔我向毛先生彙報說董弘毅死在我槍下,毛先生臉色很不好看。當着監聽室幾名部下就拉下臉教訓我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難成大器。”
汪秘書走出監聽室,見到郭烜,一喜,說道:“真巧,毛先生命令我請你過來。快進去吧。”
郭烜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進了監聽室,毛人鳳說道:“來的很快啊。”
“我過來看看情況,正碰到汪秘書說你找我。怎麼樣,招供了嗎?”
毛人鳳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活動了幾下脖頸,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攻心爲上,你去和他聊聊,看他的弱點到底在哪裡,我們纔好對症下藥。”
郭烜應了一句,走進刑訊室。半天的審訊,除了兩處槍傷,唐勝榮渾身佈滿了鞭痕。他被綁在老虎凳上,腿下墊了三塊青磚。看到郭烜,正在刑訊的打手停住手待命。
這番情景讓郭烜明白了毛人鳳爲什麼煩躁到當面訓斥戴如的地步。老虎凳是酷刑之一,兩處槍傷在身的唐勝榮至今保持着“零口供”,再換用別的更嚴酷的刑法,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而一個死去的南極星是毫無價值的。
郭烜示意打手解下唐勝榮,說道:“給他搬個凳子,倒杯水。唐組……”他笑了一下:“一時還沒想起來該怎麼稱呼你。”
唐勝榮喝乾了一杯溫開水,第一次開口:“隨你便,南極星、老唐都可以,可你就是不能說我是漢奸,我是日本人,優秀的大和民族的傳人,天皇陛下的武士。不是低賤、沒有素質的支那人。”
郭烜並不動怒,很平和的答道:“原來如此,我說那,軍統對你不薄,好好的爲什麼爲日本人效力。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不過老唐,真看不出你是日本人,言語、舉止、生活習慣、氣質,和中國人沒有任何區別。哎,你是怎麼到的中國?”
唐勝榮微微一笑:“這個地方不是談家常的地方。而且說得多了,難免順嘴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我想這就是你郭主任和我聊天的目的吧?以後有機會……不對,應該是下輩子,如果我們還能碰面,再聊吧。”
被說中了心事的郭烜也是一笑,卻否認了唐勝榮的說法:“你多心了。”而後直入正題:“老唐,我挺佩服你的,能在職業特工雲集的軍統潛伏如此之久,而我也曾敗在你的手下。挺想交你這個朋友。不過你欠下中國人的血債太多。且不說棗宜會戰中因爲你泄露張自忠將軍所部的聯絡密碼,無辜死去的將士們。軍統前後數次派人臥底76號都以失敗告終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上海站第一次全軍覆滅同樣是你的傑作吧?日本人在重慶建立的諜報網你也出力不少。所謂的天網行動開始之前,提供給日本空軍用於轟炸重慶的情報,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吧。”
唐勝榮淡然一笑:“兩國交兵,各爲其主。”
“可這場戰爭是日本強加給我們中國人的,這一點你總不能否認吧?”
再說下去,發生爭執,就有可能落入郭烜的陷阱,唐勝榮轉移了話題:“國與國之間爭奪生存空間,資源土地,自古如此,優勝劣汰,無可厚非。”說到這裡,他微微嘆了口氣:“我就要死了,不過我想對你多說兩句:你是我爲數不多的尊重的對手之一,死於你手,這沒什麼。是我一時衝動,觸犯了潛伏的大忌。技不如人夫復何言?不過如此垃圾的支那人是沒有機會戰勝優秀的大和民族的!即使支那人中有那麼不多的一些像你這樣的人,也無非是螳臂擋車無濟於事。”說吧,唐勝榮闔上雙目,再無一言。
郭烜來找毛人鳳:“毛先生,屬下無能……”
“不能怪你。來人,叫戴組長過來,繼續刑訊。”
對唐勝榮的刑訊持續了一天一夜,在他三次昏迷之後,煩躁不堪的戴如拍案而起,孤注一擲,命令道:“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血肉之軀!來人,給我把他的指甲一個一個的拔掉!把竹籤子釘進他的十指裡!”
剛釘到第三根手指,唐勝榮慘叫一聲,陷入了深度昏迷,被緊急注射強心劑後,送往陸軍醫院急救,而戴如仍然一無所獲。無奈之下,毛人鳳再一次召見郭烜和戴如:“你們看看有什麼別的辦法沒有?戴組長,醫生怎麼說?”
剛從醫院趕回來的戴如答道:“陸軍醫院的醫生會診後,讓我上報毛先生:此人心率衰竭,全身有大面積不可逆轉的創面,能否脫離危險需要四十八個小時才能判斷。即使僥倖保住一條命,也必須經過長期調護,好讓傷勢確實好轉,在這之前,絕對不能再用刑了。否則再一次陷入昏迷,就不用再送醫院搶救,而可以直接送去火化了。即使華佗在世,也無能爲力。”
毛人鳳遲疑了一會,問道:“戴組長,情況我瞭解了。我更需要的建議是下一步怎麼辦,說說你的看法。”
戴如臉帶愧色:“屬下實在是沒有好的辦法……”
毛人鳳又看向郭烜,郭烜想了想答道:“毛先生,我有個想法想向您單獨彙報。”
看毛人鳳點頭同意,戴如起身離去。
郭烜說道:“此人骨頭之硬,意志力之堅定,不亞於周成斌站長……周站長被我救了出來,如果……毛先生,按照周站長之前的設計,是想用神針挖出南極星這顆芒刺,沒想到陰差陽錯,南極星已然落網,而神針卻沒有發揮太多的作用……”
郭烜此言聽起來前言不搭後語,毛人鳳不滿的說道:“郭烜,您的思維……有的時候和常人不一樣,我真的理解不了。他是怎麼落網的,很重要嗎?莫非事情的發展一定要在周成斌的預料之中?”
郭烜不以爲意,繼續說道:“我幾次聽毛先生說起,總以我們在南京、上海的日僞特務機關裡沒有自己人而深感遺憾。如果……南極星能幫我們一個忙……您別忘了,南極星是小野平一郎的人,而小野是淞滬日本佔領軍司令部特務機關長。如果我們的計劃成功,神針很有可能成功臥底在日軍司令部裡。那麼他的價值比八十六號還要大。”
毛人鳳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藉助南極星,把神針埋進日本特務機關的心臟裡?這個想法倒是別出心裁。可是南極星如此重要的人物,我們故意放走了他,這個責任……也許他馬上就會招供……”
郭烜打斷了他的話:“是的,也許南極星下一分鐘就會招供,也許他永遠不會開口,而永遠不會開口的南極星是沒有任何價值的。這就需要毛先生做出判斷了。”
毛人鳳懶得計較郭烜打斷他的話的失禮,閉目沉思了幾分鐘,還是無法馬上決斷,擺手說道:“你先下去待命,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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