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月貴人

四更天時分,蓉妃的暖閣裡便有了些動靜,寶姝與芸初一個在外間準備梳洗的熱水,一個在暖閣裡服侍着蓉妃梳妝更衣。

“皇上昨兒個在哪個宮裡歇息的?”在芸初替她更衣的同時,蓉妃淡淡地問她。

芸初小心翼翼地蓉妃扣着氅衣上的珍珠紐子,卻不敢直面回答蓉妃的問題。蓉妃見她吱吱嗚嗚的不敢吱聲,不悅地鄒了鄒眉,“本宮不過就是隨口問問,你有什麼不敢言語的。”

“主子息怒,奴婢知罪了。”芸初忙不迭地跪了下來,連連請罪道。

寶姝在外間準備好了漱洗的山泉水,徐徐走進暖閣給蓉妃請安道:“奴婢見過主子,主子吉祥!”

“罷了罷了,大清早的就在這兒請罪,真是觸本宮的黴頭。”蓉妃不耐煩地喚了地下的芸初與請安的寶姝起來。奕瑄已經一連幾日都沒來她的衍慶宮留宿了,一向頗受奕瑄寵幸的她難免心中會有不快,所以便借題發揮的拿宮裡的奴才們出氣。

“主子息怒,都是奴婢們伺候的不周,這才讓主子心裡不痛快了。”寶姝故意把錯都說到自己的身上,隨即便扶了蓉妃到梳妝檯前梳妝打扮,方纔還在暖閣裡伺候蓉妃梳妝的芸初便被晾在了一邊,“主子,奴婢早就打聽到了,聽說皇上這幾日可都是歇在了月貴人那裡。”寶姝邊爲蓉妃梳理着烏黑油光的秀髮,邊將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回稟給了蓉妃。

“月貴人?”蓉妃有些重複着寶姝的話語,微微側身問她:“那月貴人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怎麼好端端的就把皇上的魂兒給勾走了,你打聽清楚那個月貴人的來歷了嗎?”

寶姝不急不緩地從鈿盒裡取了支赤金玉鳳展翅步搖,緩緩道:“主子別急呀,且聽奴婢慢慢的告訴您。”說罷,便幫蓉妃挽了個凌雲髻,遂將手邊一支赤金的步搖簪戴在髮髻的中央,“要說這月貴人,還真是咱們的老熟人呢。主子您還記得藍蠍子曉月嗎?咱們皇上近來可不就是讓她給迷得神魂顛倒嘛,按理說主子您對她可不薄呀,可就是在榮華富貴誘惑下,有些人不就是讓豬油給蒙了心嘛。”

蓉妃的臉上有難以掩飾的怒意,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寶姝又取了十二支碧玉嵌珠石的祥雲流蘇簪子一一的簪戴在蓉妃的髮髻上,淡淡道:“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當着主子的面兒撒謊呀,不信待會兒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主子自己看看,看看奴婢到底有沒有在您面前說謊。”

“這個賤人,竟敢蹬鼻子上臉。”蓉妃氣憤地拍着梳妝檯,“寶姝、芸初,去替本宮準備最華麗的衣裳,本宮倒要看看是她月貴人能夠長寵不衰,還是本宮這個蓉妃娘娘能在宮中繼續獨大。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她也不想想是誰給了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不知恩圖報也就罷了,竟敢明目張膽的跟本宮搶皇上,本宮料她定是活膩了!”

“是!”

“是!”

寶姝與芸初異口同聲的應了是,寶姝從衣櫃裡取了件緙絲杏色滾桃紅邊金線繡折枝牡丹單衣,衣面上的牡丹是用五十六種不同顏色的綵線繡出的形態各異的牡丹,一朵朵牡丹嬌豔欲滴,彷佛是嵌在衣服上的真花。

寶姝熟練地爲蓉妃換上單袍,芸初在旁完全是充當副手,將漆盤上一串冰種的十八子串珠輕輕地系在了衣襟上的貓眼紐子上。

待服侍蓉妃換上單袍後,寶姝又重新取了一對嵌金託南珠的耳環替蓉妃戴上,子兒綠的寶石戒指、鏤金的珊瑚蘭花紋夾套,伽南金絲嵌珠寶鐲子。

華裳珠翠,這才配得上她堂堂蓉妃的陣勢。待裝扮妥當後,蓉妃唯恐會誤了給太后省安的時辰,便帶了寶姝乘着輿輦往慈寧宮去了。坐在輿輦上,蓉妃不由覺得好笑:剛剛除掉了沐婉芙那個棘手的眼中釘,令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後院倒是先着起了火,反而讓曉月的那個賤人給專了空子。

一個時辰後,輿輦穩穩當當的在慈寧宮外停了下來,迎面也有內監輕輕地放下了輿輦:身着桃紅色湘繡折枝玉蘭宮裝的女子扶着身側宮女的手款步走下輿輦,蓉妃故意裝作沒看見,搭着寶姝的手亦是不急不緩地走下了輿輦,端出了她蓉妃應有的架勢。她是堂堂榮安公主的女兒,怎麼在一個下賤宮女的面前失了身份。

“奴才見過蓉妃娘娘,娘娘吉祥!”新晉得寵的貴人躬身給珠光寶氣的蓉妃娘娘屈膝請安道。

“喲,這是誰呀,怕是認錯了人吧!”蓉妃看也未看福身請安的人,只冷言冷語的諷刺她。

慈寧宮的大總管魏明笑嘻嘻地出來相迎着:“奴才見過蓉妃娘娘、月貴人,娘娘吉祥、貴人吉祥!”

“起來吧!”蓉妃喚了句起來,便帶着寶姝從魏明的身邊匆匆走過,往慈寧宮的正殿去了。

待蓉妃進了垂花門,魏明這才尷尬地對新晉的月貴人道:“貴人還是快些進去吧,以免誤了給老佛爺請安的時辰。”

月貴人身邊的宮女忙扶了她起來,在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的路上,月貴人大抵也料到了蓉妃會給自己這樣的難堪,由婢女扶起來後便取了個紅包遞給魏明,“我不過是新晉的貴人而已,而魏公公您在宮中當差多年,還望公公日後對我多多施加照拂纔是。”

魏明快速地將紅包納入了袖中,客氣地說:“貴人近來頗得萬歲爺的眷顧,理應是奴才請求貴人日後對奴才多多照拂纔是呢。”

“那是自然的。”月貴人亦是客氣地說,隨即由魏明領着往慈寧宮的正殿給太后省安。

待蓉妃朝太后請完安,太后便也賜坐賜茶,當蓉妃這邊剛坐下後,月貴人那邊便也踏進了殿來,柔婉動人地朝寶座上的太后請安:“奴才見過老佛爺,奴才恭祝老佛爺萬福金安。”

“起來吧!”太后不急不緩地喚了坐下的人起來,從蓉妃平靜如水的眼睛裡太后也看出了些端倪,訓話說:“既然皇上給了你貴人的位份,以後便也是正正經經的主子了,不必再左一個奴才、右一個奴才的稱呼自己,這樣也有失宮嬪的身份。”

“謝老佛爺恩典!”月貴人循禮謝了恩,依舊謙卑地說道:“奴才有幸能進宮伺候皇上與各位主子們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了,如今更是蒙得聖恩眷顧這纔有幸得以封爲貴人,奴才不敢奢求什麼,只求日後能常常侍奉老佛爺的身左身右就行。”

“小嘴兒倒是巴巴的,叫人聽着就是歡喜。別說是老佛爺喜歡你都來不及,就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喜歡的緊呢。”蓉妃笑盈盈地起身去扶了地下的月貴人起來,儼然一個好姐姐的模樣。

“謝蓉妃姐姐憐愛。”月貴人依舊謙恭有禮的朝蓉妃道了謝。

太后看着她們這‘姐妹情深’的樣子只端起了茶盞笑了笑,囑咐道:“宮中歷來講究的就是團結和睦,最忌諱的便是爭風吃醋、鬥勝耍狠的人。皇上是天子,而你們身邊總會不斷的有新人與你們分寵,若是事事處處不懂得進退的話,那也白白居那麼高的位份了。”太后說罷,又看向新晉得寵的月貴人,“更別學你的舊主子,憑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試圖在宮中做出什麼犯上作亂的事來。別說皇上不能容忍此事,哀家也是斷斷容不下此人的。”

“老佛爺教訓的是!”

“老佛爺教訓的是!”

蓉妃與月貴人異口同聲地說,因貴人的位次低,所以當太后訓完話後,月貴人便靠着最角落的位置靜靜站着。這對舊主僕一一請完安,皇后、貴妃等人也都陸陸續續地到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問好。

因月貴人是由宮房裡的奴才破格晉升爲宮嬪的,故而各宮的妃嬪也只象徵性地恭賀了幾句,只有皇后與貴妃兩人從自己的身上分別取了對玳瑁的珊瑚手鐲與寶石戒指送與了月貴人,以賀她晉封之喜。

月貴人欠身行禮謝了恩,方纔收下了皇后與貴妃的禮物。因暑天悶熱,衆人陪着太后閒話了會兒家常也都跪安各自回宮去了。

走出慈寧宮的垂花門,蓉妃與貴妃、珍妃、馮昭儀等人辭了別也打發了輿輦先行回宮,輕搖手中的雙面繡嫦娥奔月象牙骨扇,帶着身後的寶姝與隨性伺候的宮女、太監們迤邐往御花園的碧螺亭納涼去了。

月貴人方纔沒有機會當面向蓉妃請罪,見蓉妃帶人往碧螺亭去了,也打發了擡輿輦的內監們先行回宮,整了整衣飾方纔帶着自己的婢女緊隨其後請罪去了。

蓉妃帶人到了碧螺亭剛剛坐下,隨行伺候的宮女忙將一早預備好的酸梅湯取了出來,另外還端出了四樣水晶糕點。寶姝將用點心的玉碗筷一一擺放了出來,把盛好的冰鎮酸梅湯交到蓉妃的手中。恰巧此時,亭內出現了一個蓉妃不大樂意見到的人。

“奴才見過蓉妃娘娘,娘娘吉祥!”來人正是方纔在慈寧宮裡與蓉妃稱姐姐道妹妹的月貴人。月貴人帶着身後的宮女俯身與地下,謙卑地向蓉妃行禮問安。

蓉妃也不急着喚她起來,顧自接過了酸梅湯用了起來,“寶姝,本宮記得臨出宮的時候不是讓你準備了蓮子銀耳羹嗎,怎麼就準備了這麼個酸溜溜的東西,你誠心想讓本宮心裡不痛快是吧!”說完,將玉碗往青石桌上一頓,嚇得周遭的宮女、太監們忙不迭都跪了下來賠罪。

“回稟主子,這酸梅湯在暑天是最好的解暑甜品,奴婢見主子這幾日心情煩悶,膳食亦是進的不香,故才斗膽讓他們準備了開胃解暑氣的酸梅湯。”寶姝稍作解釋後,又請罪道:“奴婢不該擅自做主惹得主子不高興,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說完,便左右開弓自己掌起嘴來。

跪於地下的月貴人那裡不知道蓉妃這是做個自己看的,跪着挪動到了蓉妃的腳邊,哀求道:“還望娘娘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纔是,都是奴才不好,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不該在那晚去給皇上送醒酒湯,原本該是御前的陳公公送進去的,可陳公公說皇上要用茶水,奴才也是萬不得以才進了殿裡伺候。”還未說完,月貴人已是梨花帶雨,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事後奴才也是自責不已,皇上與娘娘一向感情甚篤,奴才不過是個卑賤的宮女。所以。奴才在此懇求娘娘去請求皇上,讓皇上免去了奴才的貴人位份,只要讓奴才日後都能在娘娘的身邊伺候就行。”

蓉妃對地下顧自掌嘴的寶姝使了個顏色,和顏悅色地取出了帕子替月貴人擦去了眼角的淚珠,溫婉道:“瞧瞧妹妹這惹人憐愛的模樣,本宮那裡還捨得再怪罪妹妹了,快些起來吧!”

“奴才不敢奢求娘娘的原諒,只求能每日伺候娘娘的飲食起居便可。”月貴人仍舊不依不饒的不肯起來,繼續懇求蓉妃。

“這是哪兒的話。妹妹能得到皇上的眷顧,從而被晉封爲從六品的貴人都是妹妹的好福氣,若是本宮真向皇上把妹妹要到自己的身邊來伺候,豈不是顯得本宮這個做姐姐的太小家子氣呢。”蓉妃親自起身扶了月貴人起來,“妹妹是個乖巧懂事的可人兒,能夠得到皇上的垂青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皇上沒有晉封妹妹,那本宮這個做姐姐的可真要替妹妹抱不平呢。”

月貴人見蓉妃如此給自己臉面,便也不再扭扭捏捏地作態,也徐徐站了起來,“只要娘娘不怪罪奴才便是,奴才不敢奢求什麼。”

寶姝那邊掌完嘴,也下去帶人換上了新烹的花茶,小宮女剛放下茶盞,月貴人便自告奮勇地呈了花茶到蓉妃的手邊,一臉的謙恭柔順。

蓉妃慢悠悠地接了過來,也扶了月貴人在自己身邊坐下,道:“妹妹如今也是正正經經的主子了,再在本宮面前左一個奴才、右一個奴才的稱呼自己就不怕讓身邊的奴才們笑話,快別這樣拘着了,在本宮面前隨意就好。”

“奴才謝過娘娘的恩恤。”月貴人柔順地答着話。

“恩?”蓉妃故作不解地看了眼月貴人,月貴人這才破涕爲笑,淡淡地說:“妹妹謝過蓉妃姐姐的恩恤與憐愛。”

見自己昔日的婢女對自己如從謙恭柔順,蓉妃心裡憋着的氣雖說沒有全消但也去了一小半,又在碧螺亭與月貴人閒話了一會兒也回了宮。午膳過後,衍慶宮不薄的賞賜便送到了月貴人與良嬪等人同住的灝雪宮西偏殿芳心殿,良嬪見蓉妃都送了不薄的上次過來,自己身爲灝雪宮的主位理應送禮道賀纔是,於是也着身邊的茜如送了對玉如意與幾件體面的首飾給月貴人,以賀她榮封之喜。

午歇起後,月貴人帶人到主殿謝過了良嬪便也回了自己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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