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窗而來,滿地搖曳細碎金光,窗臺上白玉瑞獸香爐裡嫋嫋白煙升起,不過五指高便被風吹散了。偏殿這一間是遙知尋常做針線的地方,牆上的博古架除了擺放的金玉古玩之外,大多都是她的繡譜,一本一本羅列其上,瞧着有些不倫不類。
可是此時,她背光而立,博古架上的書籍被她抽出一本打開來,被鎮紙壓住一個小角,另一半被她的身影擋住。
她似乎正在琢磨什麼,半傾着身子上前,因爲背對着他,聚精會神的她竟未發現他的到來。
看着這樣不同的簡遙知,太子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想知道她在做什麼。就這麼悄悄地走過去,然後悄悄的看一眼。
雖然他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是看着這樣的背影,下意識的就放輕了腳步,徐徐走了過去。
不過幾步的距離,很快就到了遙知的背後,淡淡的花香氣從她的身上散了出來。他微微側頭透過肩膀的縫隙望去,就看到桌面上鋪着的紙上畫着奇怪的花紋,這東西……他細細想了想,從他那龐大的腦容量裡好久纔想明白,這應該是花樣子。
記得小的時候他母后臨摹過幾次,但是這東西跟繪畫不一樣,他母后沒什麼耐心,畫過幾回就不畫了,所以他費了些時間纔想出來。
遙知看了看繡譜,又看看自己畫的花樣,重重的嘆口氣,將面前已經畫了一多半的紙揉成一團,扔到一旁。
這扔出去的紙團,卻半路被一隻修長的手掌握住了。
遙知一愣,下意識的轉過頭來,不想一下子對上近在咫尺的太子的臉,整個人嚇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心,撲通撲通狂跳。
手捂着心臟的位置,那雙眼睛裡還帶着濃濃的驚詫。
“殿下?”
太子故作鎮定的板着臉,好像不覺得他這樣做了有什麼不對的,淡淡的應了一聲,看着手掌中的紙團,問道:“爲何扔掉?”
遙知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但是太子問了,她只得硬着頭皮說道:“臣妾閒來無事,想爲殿下縫製衣衫,方纔是在畫花樣。只是畫出來的樣子臣妾覺得不太好,便想着重畫。”
太子的眼睛就落在書案旁邊的紙簍裡,裡頭已經足足有半簍的紙團了。
“畫了多久了?”他皺眉問道。
“也……也沒多久。”看着太子有些不高興,遙知有些忐忑的回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這不算什麼,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想要畫出一個自己喜歡的花樣,幾乎都要花費數日的時間。”
不過是一張花樣,就要這般費事兒?
太子眉頭鎖得更緊了,不悅的說道:“你想要什麼花樣,吩咐下去讓別人畫了你來挑選就是。若是沒有滿意的,就讓她們重畫。”哪裡有做主子的幹着奴才的差事,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遙知不曉得爲什麼太子又生氣了,畫了一上午的花樣,本就覺得腦子疲乏的要命。此時又要猜度他的心思,實在是心交力瘁,遙知便不想爲難自己了,索性直接說道:“殿下是臣妾的夫君,作爲妻子爲夫君縫製衣衫,一筆一畫,一針一線,一刀一剪,都是臣妾的心意,豈能借他人之手?臣妾自己能做這樣的事情,不需要讓別人來做。”
這還是第一次被自己這個太子妃頂了嘴,這實在不是一個很有趣的感受。
“你是主子。”太子看着遙知,“身爲太子妃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東宮每日這麼多的事務,都是她這個太子妃分內之事。
遙知聽着太子這樣講愣了愣,然後才一字一字的說道:“這東宮裡有管事嬤嬤,什麼事情都處置的妥妥當當,臣妾插不上手。”
“什麼叫做插不上手?”太子問道,“這是你分內的事情,身爲東宮主母,主持日常事務不是你該做的嗎?”
“可沒人把東宮的事務交到臣妾手裡來。”遙知不是告狀,只是陳述事實。她一直以爲太子是不信任她,這纔沒有讓她接管東宮的事務,現在聽着太子這樣講,好像不是這樣,那……那是怎麼回事?
“龐得海!”太子再度黑了臉,他發現自己在短短時間內第二次被打了臉!
憤怒之下,太子自然是雷霆震怒,龐得海聽着太子的聲音就知道大事兒不好,立刻滾進來,“奴才在。”
“太子妃爲何到現在都未接管東宮的事務?”
龐得海心裡咯噔一聲,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子回道:“殿下沒發話,下頭的奴才不敢自作主張……”
其實這事兒是個糊塗賬,他之前就想過這件事情。太子妃進了東宮,按理說應該接手東宮事務,但是這些年來東宮後殿的事情都在管事嬤嬤的手裡把持着。現在太子沒開口,她們自然樂意不往外分權,太子妃有沒有問過這事兒,她們自然樂得裝糊塗。他雖然是東宮的大總管,但是後殿的事情他也不好隨意插手,那幾個老嬤嬤想要架空太子妃,太子又一直沒說話,誰知道這權交出去是對是錯?
再者說了掌權慣了的人,誰願意把這好東西主動往外推的。
傻帽!
太子嗤笑一聲,一腳把龐得海踢翻在地,“狗奴才,這個時候還不說實話!”
他雖然不太管內宅的事情,但是最起碼也知道一點,女主人進門,做奴才的至少應該把事情報上來。太子妃不敢問,難道龐得海這混蛋不知道往他跟前報一聲?不過是這狗奴才不願意得罪人,這才得過且過。
真是好,他疏忽了此事本就覺得丟人,現在自己身邊的奴才也這樣掉份兒,太子覺的今兒個在遙知面前丟盡了臉,簡直是顏面掃地。
遙知在家裡的時候早就學會察言觀色,此時自然能感覺到太子是真的生氣了。但是她不能讓太子下不來臺,想了想只得硬着頭皮說道:“這事兒臣妾也有錯處,該主動問一句的。殿下公務繁忙,再爲這樣的事情讓您分心,實屬不該。”
太子覺得面上好看點了,含糊的應了一聲,壓下心頭的怒火,看着遙知說道:“先去用飯吧,這花樣子又不急,你若想自己畫便畫吧。”
她爲他解了圍,他自然也得給她幾分顏面,不就是願意自己畫花樣子,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他睜隻眼閉隻眼,反正後殿的事情本就是女人管的。
遙知這才吃了一驚,沒想到太子是專門回來跟她用膳的。帶着疑惑不解跟萬分忐忑的心情,這一頓飯縱然是山珍海味極其爽口,也吃得是滋味南明,複雜難言。
太子殿下這是要做什麼,讓人摸不清楚的節奏,這心裡沒底,慌慌的。
用完膳,繁忙的太子殿下就又回前殿去了,臨走前扔下一句,晚膳會回來用。
遙知簡直要斯巴達了。
下午也沒心情描畫樣了,這東西需要靜心,她現在心情極度不平靜,還是拿着繡花繃子繡幾朵花壓壓驚吧。
結果這驚還沒壓下,後半晌的時候東宮的管事嬤嬤捧着賬本來了,一口一聲的認罪,唬的她臉都白了。聯想太子中午的舉動,這賬本就跟燒紅的炭一樣,但是她還不能不接下來。
這見鬼的麻煩,其實她分明什麼也沒做,怎麼就發展到這一步了呢?
結果賬本之後,遙知就被管事嬤嬤盯着熟悉東宮日常運轉情況,看賬本看得她兩眼昏花,晚膳的時候把砂鍋整雞都當成了大肘子……
太子盯了她好半響,她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太丟人了。
其實她以前在家看過賬本,只是沒有東宮賬本這麼複雜這麼厚實,業務不熟練還需要以最短的時間熟悉並上軌道。急訓的最終結果就是,她在太子面前又丟人了。
太子雖然沒說她什麼,但是第二天就送了個女賬房過來教她。
遙知:……
她真會看賬本啊,就是慢了點。
畫了半拉的花樣子還在書案上被鎮紙壓着,剩下的半拉遙知也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有時間才能畫完。整日被賬冊上摧殘的已經是壓力山大,據說心懷不滿,她睡着的時候半夜還把太子的胳膊給咬了。
她當然不信自己會做這樣蠢的事情,咬了人自己還能不知道?
太子又沒治她的罪,那肯定是沒這回事兒。一定是最近太子對她這個太子妃實在是照顧的周到,讓這都給宮裡的滿懷惷心的宮人心生不滿,故意造謠污衊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