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於皇帝一隊,便更加簡單。兩隊開始時,皇帝一隊清楚看過那把斷掉的長弓,只要他們返回時撿到一把一模一樣的長弓,直覺便會以爲是宋文傑那把。慌亂之下,便不會再沿原來的路走下去,密林中的路,只要岔一點,就回不到原路。再加上一次次途中林中早已佈下的小小疑陣,便將他們出林的時間一拖再拖,直到大雪初降。
阮雲歡的身畔,衆人只看到跟着一個長隨趙承,卻不知道,除甘義跟着秦鵬之外,另外十人中,總有兩人充爲暗衛。阮雲歡料定袁青眉求勝心切,入林時,便命一人暗中跟隨,一等她離隊,就將她引入疑陣,袁青眉不識陣法,只能胡衝亂撞,便當真迷失路途。
而阮一鳴的走散,是另一名暗衛趁着大雪難以瞧的清楚,悄悄將他帶上岔道。
再後來,幾隊人先後出林,而阮雲歡一隊卻沒有及時回來,趙承等人自然着急,衝入林中尋找,其實是藉機脫離衆人視線,按阮雲歡的吩咐,替下暗衛,分別將袁青眉和阮一鳴引入早就瞧好的山洞,等着第二日搜救的人去,捉一個正着!
整個行動,一環套着一環,缺一環事情便不能辦妥。淳于信雖然猜不出細節,卻能猜出個大概。只是,他卻不知道,阮雲歡之所以設計袁青眉,並不是因爲袁青眉對她的敵意,也不只是爲了對付秦氏,而是……上一世只因有了袁青眉,才助長了三皇子的實力,纔有了那一場大亂的慘烈。
阮雲歡含笑不語,淳于信倒也習慣了她裝傻,垂目向她凝視半晌,柔聲道,“大雪雖停,卻又起了風,夜裡仍然冷的很,回去歇罷!”
阮雲歡點頭,辭了他慢慢向自己營帳方向行去。
淳于信目注着她身影慢慢走遠,想起那一天她在土丘後說的話,心底驟然一陣窒悶,輕輕闔眸,輕聲道,“小狐狸,要怎麼樣才能綁住你?要我捨棄皇子的身份嗎?”莫說這個身份不能說舍便捨得了,更何況,捨棄了皇子的身份,又用什麼樣的身份迎取相府嫡女,御封的縣主?
一步一步踏着積雪,阮雲歡穿過小半個營地,慢慢向自己的營帳行去,心裡,想的卻是十里之外的守備大營。秦天宇那邊,秦鵬不足爲慮,她唯一沒有把握的,就是小晴能不能順利讓秦天宇留下她。縱然她有前一世的記憶,知道小晴如何能夠魅惑男子,可是,終究她不是男子,不知在男子眼中,並不知道男子瞧到小晴時,會有怎樣的感覺。
月夜下,雪地裡,一條纖弱的身影靜靜獨立,仰首望着天邊的殘月,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思索什麼。
“陸姐姐!”阮雲歡微詫,輕喚一聲向她行去,問道,“這麼晚,怎麼還不曾歇息?”
陸輕漾身子動了一下轉過頭來,見了是她,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搖了搖頭,卻不應答,目光卻有意無意向靖安侯府的營帳掠過一眼。
“五哥當值,不在營裡!”行到她身邊,阮雲歡刻意降低了聲音輕語。話落,卻聽到不遠處的營帳裡傳出男女的呻吟聲、低喘聲……
阮雲歡微怔,難道,剛纔陸輕漾竟是在聽這聲音?循着聲音望去,正是平陽王府的營帳。平陽王久病不起,這一回來的,只是世子淳于弘傑和世子妃陸輕漾。
陸輕漾見她目中露出詫色,不由苦澀一笑,點頭肯定她的疑惑,說道,“是他!”他,指的自然是淳于弘傑。他的世子妃在這裡,他竟然在和別的女子歡好?
阮雲歡皺眉,說道,“怎麼小妾也能同行?”伴駕的皆是正室夫人和小姐,難道淳于弘傑有這麼大的膽子?
陸輕漾搖頭,淡道,“是個丫頭,名喚小小!”不能帶妾室同行,各府夫人、小姐卻可以帶丫鬟。
小小?
阮雲歡瞬間想起,他們大婚那天,給她帶路的那個小丫鬟,淳于弘傑便喚她“小小”。想不到,淳于弘傑會在這個時候將一個丫鬟收房,卻將自己的世子妃擠出帳篷。看着陸輕漾消減的容顏,阮雲歡心裡一疼,上前握着她冰涼的手,輕聲道,“到我帳子裡歇歇罷!”
陸輕漾點頭,默默的隨着她慢慢向阮相府的營帳行去。走到近前,但聞同樣男女交合的聲音從阮一鳴的營帳中泄了出來,二人均是一停,互視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些好笑的意思,轉身進了阮雲歡的帳篷。
颳了一夜的風,第二日,碧空如洗,呈出湛藍的顏色。雖然是在狩獵中,但每日都有快馬將奏報送入圍場,隨行官員仍然依照朝中的規矩,按時到御帳“上朝”。
一封封奏章依次翻了過去,皇帝硃筆御批,或命各部官員依旨而行,或留中不發。看到最後一封,皇帝略略沉吟,將奏章遞給小太監道,“拿去給阮相瞧瞧!”小太監應命,雙手接過奏章繞出御案。
阮一鳴忙上前接過,展開一瞧,仍是說西北一方大旱的賑救情況和暴民的鎮壓,奏章最後,卻說江州知府阮一鶴“借天災人禍,疑其挪用公款,充爲私用,南下調糧,欺世盜名。”
阮一鳴看的額冒冷汗,“噗嗵”跪倒,磕頭道,“皇上,舍弟縱然大膽,也絕不敢做出這等事來!”要知道,皇帝嘉獎已下,如果這奏章上所奏是實,阮一鶴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不但是他,還有因此事被封爲縣主的阮雲歡。那樣牽連之下,就連相府也不能倖免。
皇帝一手敲着御案,一邊皺眉思索。
下邊立着的淳于信也吃了一驚,向上問道,“父皇,不知是何人所奏?”
皇帝垂目向阮一鳴手上的奏摺望了一眼,說道,“葉城知縣李超!”
“葉城?”淳于信修眉微攏,輕聲重複。葉城,便是當初阮雲歡赴江州的路上,李成璧設計不成,反遭阮雲歡設計的地方,而這個李超,卻並不知道是何人。
皇帝見他凝眉不語,問道,“怎麼,老四,你可有什麼疑惑?”
淳于信心中念頭電閃,仰首道,“父皇,這葉城雖屬江州管轄,可是離江州府卻有三百里,江州知府的動作,葉城知縣如何知曉?如今江州大旱是實,阮一鶴將一場暴亂消於無形也是事實,若是僅憑葉城縣令一封奏章便治功臣之罪,怕會令各州府父母官寒心,還望父皇明察!”
皇帝點頭,說道,“前次睿敏縣主曾將阮一鶴銀子的來例細述,除去賣地的銀子,確實不曾動過官銀……”想了想,說道,“此事既與睿敏縣主有關,那便傳她前來再問一問!”傳下令去,小太監忙奔去傳喚阮雲歡。
皇帝見阮一鳴仍跪伏在地,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擺手笑道,“阮相起來罷,雖說昨兒辛苦,也不必到朕這裡歇着!”
昨晚阮相帳中的動靜,有不少人聽聞,早已傳遍整個營地。衆官一聽,有不少人悶聲笑出聲來,職位低些的生怕得罪阮一鳴,硬生生的忍着。
阮一鳴被他當衆取笑,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卻也只能裝做沒有聽到,磕頭謝恩,站起身來。皇帝喚過身畔的小太監,低低囑咐幾句,小太監擡頭向阮一鳴瞧了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這個時候,聞御帳外小太監回道,“皇上,睿敏縣主到了!”
皇帝道,“傳!”
“傳!”帳門口小太監接聲,上前一步挑起簾子。
阮雲歡款款步入,在大帳當中跪倒,磕頭道,“睿敏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皇帝點頭,說道,“起來罷!”向阮一鳴一擺手,說道,“阮相,將那奏章給睿敏縣主瞧一瞧!”
阮一鳴領命,捧着奏章送到阮雲歡面前。阮雲歡伸手去接的一瞬,擡頭與阮一鳴對視一眼,只這一眼,分明的看到他眼底的擔憂。
看來不是什麼好事!
阮雲歡垂目,細細去讀奏章中的每一句話,讀到後來,不禁脣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
皇帝一直在注視她的反應,見她不驚反笑,問道,“睿敏縣主,這奏章有什麼可笑?”
阮雲歡輕輕將奏章闔上,交給守在一旁的太監,福身回道,“回皇上,睿敏是笑,區區葉城縣令,彈劾江州知府也倒罷了,橫豎葉城是江州管轄,可是青州放糧,雲州平亂,永州懲治貪官,竟然沒有他不曾說到的。說的好聽一些,是憂國憂民,說的難聽一些,這手伸的也未免太長了!”
“睿敏縣主!”左側一個幽冷的聲音響起,建安侯次子、柱國將軍、驍騎營都尉秦裕龍跨出一步跪倒,朗聲道,“皇上,睿敏縣主之言,微臣不能苟同。那李超雖說只是小小縣令,但心懷國難,有何不可?卻被睿敏縣主這無知女子如此譏笑!”
“心懷國難?”阮雲歡輕嗤,淡淡的道,“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是都如李縣令一般,對旁的州府的政事橫插一手,勢必會造成有官無治,政令不明,到時亂的,可不只是這四個遭災的州府!”
秦裕龍冷笑一聲,說道,“江州知府阮一鶴是睿敏縣主的至親,睿敏縣主此舉,便是避重就輕,只要皇上揭過此事,便可替阮一鶴開脫,當真是好計!”
皇帝一聽,不覺雙眉一挑,一雙凌厲的眸子,直直盯着阮雲歡。親族勾結,互爲臂膀,是爲君者的大忌。若是阮雲歡果然是這個目的,不管那奏章上阮一鶴的罪狀成不成立,阮雲歡便也就此失了帝心。
有阮雲歡進帳應對這一緩和,阮一鳴也緩過一口氣來,腦中疾速閃念,各州各府甚至各鄉各縣的官員,盡皆在腦中閃過。此時聽秦裕龍步步相逼,不由淡道,“皇上,據微臣所知,那葉城知縣李超,乃是十七年的進士,前宣政院院使李永澤的嫡孫。而如今的建安侯夫人李氏,便是李永澤的胞妹!論理,李縣令要喚秦將軍一聲表叔,秦將軍與李縣令,也是至親!”
至於秦將軍爲什麼要替李縣令說話,他卻並不往深說,由着皇帝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