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齊王與五皇子同時大婚,這是自大鄴朝建國以來,從不曾有過的盛事,一時間,整個帝京城,一片沸騰。
按規矩,相府於前一日,便將兩位郡主的妝奩分別送入齊王府和長信宮五皇子淳于昌的殿裡。第二日,齊王一早身着朝服進宮,與五皇子一同,先去長壽宮,給皇太后邵氏行過三跪九叩之禮,再至承乾宮給皇帝行禮。
自從麻皇后賜死,皇帝再未立後,便省去叩拜皇后一節,徑去鳳鸞宮,給生母陳賢妃行過二叩六拜之禮。隨後換過吉服,隨鑾儀衛各率屬官二十人,護軍四十人、八名隨侍女官護着着紅緞描金彩泥八擡大轎向阮相府而來。
騎在馬上,齊王殿下心中仍有些不穩,向身畔路寧低聲道,“你可記清楚了,是龍在左,鳳在右!”
路寧忙應,說道,“殿下放心,如此大事,小人掉了腦袋,也得用心記着!”
淳于信點頭,抿了抿薄脣,便不再語,一顆心卻仍是噗噗跳個不停,竟然比兩軍對壘還更加緊張。
而在阮相府,阮雲歡、阮雲樂都是於寅初起身,先行薰香沐浴,早有十餘日前便住入相府的教引嬤嬤爲二人開臉、上頭,捧出三疊九重大紅吉服,層層爲二人穿上。
阮雲歡見這許多層衣裳,不由吐了吐舌,笑道,“幸好已經秋涼,若是再早上兩個月,還不將人熱死?”
在錦闌軒的是宮中的鄭嬤嬤,忙啐道,“呸呸!郡主小孩兒家不知道輕重,什麼死呀活的,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可不許亂說!”
阮雲歡吐了吐舌頭,笑道,“一時忘了,嬤嬤莫怪!”
鄭嬤嬤嘆道,“是你自個兒的大事,我又怪什麼?”扶她在凳上坐下,替她均面上妝,挽起她烏黑秀髮,細細盤繞,讚道,“郡主這一頭青絲,烏黑髮亮,便是綢緞也比不上的光滑!”吸了吸鼻子,詫道,“這是什麼香,竟不曾聞過!”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這並不是市上的香料,是我這丫鬟所配,洗髮時用上,頭髮便極是光滑,不必再上頭油,還有一縷清香。”
鄭嬤嬤順着她的手向青萍一望,點頭道,“想來這便是旁人嘴裡天生異稟的青萍姑娘!”
阮雲歡詫異,說道,“不想青萍名聲如此響亮,連深居宮中的嬤嬤也知道!”
青萍抿脣,笑道,“嬤嬤若不是知曉郡主大名,奴婢一個丫鬟,又能攪出多少風浪?”
鄭嬤嬤笑道,“好一張巧嘴,難道你們郡主疼你!”
青萍趁勢道,“這幾日嬤嬤豈不是也疼着郡主?”
鄭嬤嬤笑道,“郡主爲人寬厚,待人禮讓,哪有不疼的道理,可不比你們……”說到後句,搖頭止住。
阮雲歡自知她說的是阮雲樂,微微一笑,說道,“雲樂年紀尚小,嬤嬤包涵!”
鄭嬤嬤見她聽出自個兒的意思,便笑道,“老奴倒沒什麼,只是苦了江嬤嬤,日日抱怨,說若不是主子一再吩咐,真想就此袖手不管!老奴暗地裡慶幸,幸好老奴服侍的是郡主,這十幾日,倒是享了福!”說話間,已替她綰上最後一枚金釵,退後兩步瞧了瞧,眼中露出一抹驚豔,讚道,“郡主生的好樣貌,如今這一打扮,更是如九天玄女一般。”
阮雲歡含笑起身,由白芍、青萍二人將最後一層禮服套上,含笑道,“嬤嬤過獎!”
在水之湄。
阮雲樂撫着一頭柔亮秀髮,脣角便掛出一抹得色。豆蒄見她神情歡喜,便湊趣道,“小姐,這東西果然不錯,只用了兩回,小姐的頭髮越發的亮澤了!”
阮雲樂輕輕點頭,說道,“你可賞過瓊丹?”
豆蒄忙點頭,說道,“小姐放心罷,聞說大小姐將她屋子裡的十六個丫鬟盡數帶去,瓊丹也在其中,往後還能給小姐效命!”
阮雲樂點頭,這才喚入江嬤嬤,爲她開臉、上頭,說道,“嬤嬤用心些,今日我定要比那……比睿敏郡主更美,回頭少不了嬤嬤的打賞!”
江嬤嬤含笑道,“郡主放心,老奴身有皇命,縱沒有賞,也必會用心!”說着取了絞面的金絲纏麻線爲她開臉,但見她肌膚幼嫩如嬰兒,不由讚道,“郡主好細嫩的肌膚,老奴總聞旁人說什麼吹彈得破,如今纔算見着!”
阮雲樂抿脣一笑,向豆蒄望去一眼。
豆蒄也是滿臉笑意,揚着下巴道,“可不是?奴婢也不曾見過小姐這般細嫩的肌膚呢!”
江嬤嬤點頭稱是,見她肌膚如此細嫩,只是在她額角稍稍絞了幾回,便算將此一節行過,又再打開金泥妝盒,取出鑲金角梳,爲她細細上頭,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四條銀筍心標齊。”將手中角梳放下,讚道,“郡主這頭青絲當真是光滑,梳子都掛不住呢!”
阮雲歡滿臉得色,說道,“可不?還有一縷清香呢,嬤嬤雖在宮裡,怕也不曾見過!”
江嬤嬤聞她說有皇宮沒有的東西,不覺眉心一跳,卻不點破,湊近細細一聞,點頭道,“果然不錯,這香氣透人心脾,又不嗆人,當真算得上極品!”
那邊豆蒄聞她說個不休,不耐道,“嬤嬤快些罷,全福夫人很快便來,莫要收拾不及!”
江嬤嬤一笑,說道,“姑娘放心,這一會兒兩位皇子還不曾出宮呢!”雖然如此,也不再說話,先讓豆蒄等人爲阮雲樂穿上內裡的吉服,這才細細爲她均面上妝。
勾過最後一筆,引她瞧向鏡內,問道,“郡主瞧有哪裡不好,老奴再均過!”
阮雲樂向鏡中人望去,但見肌膚勝雪,纖眉如黛,一張玉顏美的驚心動魄,不由自個兒也瞧的癡了,喃喃道,“這……這……”一時間,心頭怦跳。這眉這眼,雖然極美,卻爲何又令她生厭?
一旁豆蒄一眼瞧見,低聲道,“二小姐,怎麼奴婢瞧着,越發與大小姐相似?”
江嬤嬤聞言,向鏡中端祥片刻,才笑道,“郡主與睿敏郡主是親姐妹,果然有幾份相像,只是福寧郡主更美一些!”瞧了瞧阮雲樂的神色,忙問,“郡主可有哪裡不滿?或者老奴重新描過?”
阮雲樂怔了片刻,搖頭道,“不必!”想着傳聞中,齊王淳于信與那個丫頭之間暗藏的情愫,不覺微微咬脣,挑脣笑道,“有勞嬤嬤!”
江嬤嬤吁了口氣,笑道,“郡主喜歡便好!”又再挽起她的青絲,細細綰起,一件一件首飾細細佩戴,讚道,“郡主如此絕色,老奴在宮裡一輩子,服侍過幾宮的娘娘,也不曾見過呢!”說着,教豆蒄取過最外一層的嫁衣,服侍她穿上。
江嬤嬤又再替她正了鳳冠霞披,說道,“郡主今兒要忙碌一日,旁的東西吃不得,命丫鬟帶上幾個煮熟的雞蛋,也好墊飢!”
阮雲樂點頭,說道,“我知道!”
江嬤嬤見她渾不在意,也不再說,說道,“老奴出去瞧瞧丫鬟們可有不妥!”說着退了出去。
豆蒄又將阮雲樂身上衣裳細細查看一回,滿意點頭,說道,“小姐,這宮裡的東西終究不是尋常物什可比,瞧這繡工,怕連江淮織造府的繡娘也做不出來!”
阮雲樂點頭,向她瞧了一眼,問道,“今兒一早忙碌,我還無瑕問你,怎麼天還沒亮瓊丹便過來,與你嘀嘀咕咕的,說什麼?也不怕人瞧見!”
豆蒄一怔,說道,“無非是那邊兒的一些閒話,小姐聽了還不是生氣?”
阮雲樂將臉一沉,說道,“講!”
豆蒄微一遲疑,見她越發不悅,只得道,“聽那邊的小丫鬟嚼舌根子,說這一個門兒裡同一天嫁兩個新娘子,後出門的嫁過去,再旺不過先出門的。大小姐雖說嫁的是五皇子,出嫁後自然是齊王妃爲長,但是日後誰強得過誰去,卻瞧今日出門先後。”
阮雲樂大怒,喝道,“胡說!”
豆蒄忙道,“可不是?奴婢也說是胡說,禮部的那位大人便已說過,請大小姐先出門,只不過是因長幼有序,又哪裡有旁的說道?”
阮雲樂咬脣不語,皺眉尋思。
豆蒄瞧她神色,似乎又在意了些,便低聲道,“小姐,奴婢想着,一個府裡的小姐,向有嫡庶之別,大小姐和小姐均是嫡女,這一點誰也越不過誰去。可是,這長次之分,咱們府倒罷了,旁的府可是差的遠呢!”
這一句話,正中阮雲樂心坎,不由輕輕點頭。
本來,這阮相府中只有自己一個小姐,十餘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知突然從外頭回來這麼一個丫頭,出身門庭不相上下,也倒罷了,偏偏比自己早生三年,便處處壓自己一頭,自己好好的相府唯一的千金,莫名其妙成了次女……
想到此處,一雙眸子漸漸燃上一抹怒火,咬牙道,“我已被她壓了一頭,難不成這最後一步也被她壓着?”心中念頭電閃,招手將豆蒄喚過,俯耳低語。
豆蒄遲疑道,“小姐,爭這一步不難,可是……皇上御旨,是大小姐先出門,若是被宮裡的人認錯,上錯花轎可怎麼辦?”
“笨蛋!”阮雲樂低斥,垂頭向自己身上一指,說道,“雖說都是二品服飾,但那日爹爹和那丫頭分明言道,這兩身嫁衣並不相同,迎親的人豈有分不出的?”
豆蒄聽的連連點頭,拇指一豎,說道,“小姐好計,只要出了門,誰又能說什麼?”
阮雲樂得意一笑,說道,“到時你可要機靈一些!”
豆蒄點頭,連聲答應。
這個時候,但聞院子外小丫鬟回道,“全福夫人來了!”跟着秦二夫人領先,與朝中幾位五福齊全的夫人進來,含笑向阮雲樂道喜。
阮雲樂端坐榻上,含笑點頭,權當回禮。
秦二夫人道,“你大舅母重孝,不能來送你,託我給你添箱!”說着命丫鬟將手中的兩隻匣子送上。
阮雲樂聞她提起秦大夫人,想着秦天宇剛剛慘死,直覺晦氣,也不去瞧匣子裡的東西,皺眉道,“豆蔻收了罷,舅母的東西,必是好的!”豆蔻忙應,上前收起。
跟着旁的夫人也一一將添箱的東西送上,這才團團圍她而坐,稱爲坐福。
這裡剛剛坐好,各府與阮雲樂親厚的小姐們又來,說笑一回,將添箱的東西一一送上,便在外間坐着飲茶,一時間,裡裡外外,一片歡笑之聲。
眼見到了午時,小廝奔來,氣喘吁吁的回道,“二小姐,前頭來傳,兩位殿下已經出宮,正向這裡行來!”
阮雲樂心頭一跳,一時間振奮莫名。過了今日,自己便是名正言順的齊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