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八年三月九日,柏林西南郊外,波茨坦皇宮。
對於僅有十八年曆史的德意志第二帝國而言,這是自十八年前的一月十八日,在凡爾賽宮宣告成立以來最爲重大的日子。在這一天,帝國失去了開國皇帝威廉一世,迎來第二位君主,即腓特烈三世。
雖然朝野上下沉浸在痛失國君的悲痛之中,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腓特烈三世的加冕儀式安排在由腓特烈大帝一手建造的無憂宮中舉行,數百文臣武將齊聚一堂,在新帝登基時宣誓效忠。
文臣以俾斯麥宰相爲首,武將由毛奇元帥領銜。
在締造德意志第二帝國的威廉一世身邊,曾經有四位元勳,即宰相俾斯麥、陸軍部長羅恩、總參謀長毛奇與腓特烈-卡爾親王。
九年前,羅恩伯爵病亡,三年前,卡爾親王去世。
當下,僅存俾斯麥與毛奇。
毛奇年逾九十,身體狀況一直欠佳,所以挑起帝國大梁的,還是七十三歲、且精力旺盛的俾斯麥。
先帝過世,新帝登基,恐怕留給俾斯麥的舞臺空間也不如從前了。
隨着鐘聲響起,文臣武將魚貫着進入教堂。
主持加冕儀式的是馬德堡大主教,只有得到教廷承認,皇冠才能名正言順的戴到皇帝的頭上。
這只是一個過場,必要的宗教儀式而已。
加冕儀式神聖而又莊嚴,似乎上帝正在注視着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情。
只是,文臣武將關注的不是這些,而是皇帝在接受洗禮時,根本不像已經病入膏肓的癌症病人。
難道皇帝已經痊癒了?
俾斯麥忍不住仔細打量了腓特烈三世一番,同時注意到,毛奇也微感驚奇的關注着皇帝的一舉一動。
皇帝患有喉癌,早就不是秘密。
去年,從英國請來的莫瑞爾-麥肯齊醫生診斷出腓特烈已患喉癌,而且到了晚期。一個月前,麥肯齊做出最後診斷,建議立即做手術切除癌變的喉結,結果卻被腓特烈已無法治癒爲由拒絕了。當時很多人都認爲,腓特烈所剩時日無多,恐怕會在走向皇帝之前,由威廉王子繼承王位。
誰也沒有想到,腓特烈的病情不但沒有惡化,反而有所好轉。
一個月來,出現了很多傳言。
有人說是上帝顯靈,拯救了帝國皇儲,讓帝國不至於在一年之內迎送三位皇帝。也有人說是腓特烈的身體格外健壯,頂住了癌變的侵襲,在細心調理下逐漸康復。還有人說是一個神秘人救了腓特烈。
衆說紛紜,與那個神秘人有關的傳言最引人矚目。
據傳,一個月前,也就是二月八日夜間,一道閃電擊中了無憂宮後花園東南角的千年榕樹,侍衛在裂開的樹幹裡發現了那個神秘人,並且把他帶到腓特烈跟前。也就是這個神秘人說服腓特烈拒絕了麥肯齊的手術建議,開始接受他的特殊治療。此後,腓特烈的病情就逐漸好轉。
只是,皇室封鎖了消息,所以傳言一致沒有得到證實。
親眼見到皇帝聖體安康、精神煥發,俾斯麥很驚訝、毛奇也很驚訝,不得不相信坊間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教堂內人山人海,俾斯麥並沒見到陌生面孔。
關於傳言,宰相依然將信將疑。
加冕儀式結束後,一班文臣武將跟隨腓特烈三世前往正殿。按照慣例,皇帝將在此召開第一次御前會議。
對這個歐陸最強大的帝國來說,有很多比置辦先帝葬禮更加重要的事情急待處理。
比如,成立新的帝國內閣。
人事變動再所難免,只是誰去誰留?
最受關注的,正是俾斯麥。
威廉一世在位時,奉行拱手而治的施政方針,充分信任俾斯麥,賦予宰相大權,幾乎從不過問政事。威廉一世年老病重期間,由皇儲監國。大概是迎娶了大不列顛與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長公主,皇儲,即現在的腓特烈三世變成了親英自由主義者,在政治上遭到容克貴族集團排擠。
俾斯麥就是容克貴族集團的領軍人物。
還是皇儲的時候,腓特烈自然會對俾斯麥禮讓三分,奉行皇帝的施政方針。可是成爲皇帝之後,腓特烈還會處處讓着俾斯麥嗎?
在皇帝與宰相之間選擇,留下的肯定是皇帝。
問題是,沒有俾斯麥的帝國,還的德意志第二帝國嗎?
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次御前會議,宰相去留成爲最大的懸念。
君臣齊聚,雖然位置與人員照舊,但是現在高高在上的不是監國皇儲,而是德意志第二帝國的皇帝。
“皇儲”與“皇帝”只是一字之差,身份卻有天壤之別。
俾斯麥與毛奇同時注意到,伴隨皇帝的不但有內侍古斯塔夫,還有一個陌生人。兩人頓時心生疑慮,迅速交換了眼神。
從五官上看,他是一個東方人,又有一些西方人的特徵。
僅論相貌,此人平淡無奇,沒有什麼引人矚目的地方。身高也不出衆,身材勻稱,絲毫不顯魁梧。
最顯著的,還是其眉宇間的神采。
俾斯麥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此人絕對不簡單。
難道傳言是真的?
俾斯麥心生疑惑時,腓特烈三世讓古斯塔夫宣讀了詔書,內閣軍政大臣全部留任,由馮承乾擔任帝國戰爭大臣。
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但是意義極爲重大。
暫且不看任命之人,僅此任命就意義非凡。
阿爾布雷希特-馮-羅恩元帥之後,戰爭部被分拆成了陸軍部與海軍部,分別任命陸軍大臣與海軍大臣。
此舉,正是時任監國的腓特烈的傑作。
雖然名義上,此舉是因爲沒有羅恩伯爵那麼傑出的人物能夠統領帝國陸海兩軍,但是實際上,是爲了避免軍權獨攬從而威脅到皇權。在很多人看來,這是腓特烈親英自由主義的外在表現。
帝國統一了除奧地利外的整個德意志地區,該鑄劍爲犁了嗎?
皇帝重設戰爭部長,給了所有質疑者一個響亮的耳光,還沒到休養生息的時候,仍然得厲兵秣馬。
想到這,俾斯麥稍感欣慰。
雖然他與腓特烈三世政見不和,但是俾斯麥從未懷疑過這位參加過普丹戰爭、普奧戰爭與普法戰爭,爲帝國初創立下赫赫戰功的皇儲。威廉皇帝之後,能率領帝國急流勇進的只有腓特烈三世。
也許,親英立場,只是腓特烈三世的權宜之計。
問題是,馮承乾是誰?
聽這名字,明顯是個東方人,而且很有可能與大清有關。
俾斯麥心裡疑竇叢生,不免多看了眼站在皇帝身側的那個陌生人。
古斯塔夫宣讀完詔書,御前會議就結束了。腓特烈三世沒讓大臣發言,只是按照主要人等去偏殿等候單獨召見。
皇帝首先召見的,自然是帝國宰相。
在御書房裡,俾斯麥再次見到了那個神秘的東方人,而且知道他就是剛剛獲得任命的戰爭大臣馮承乾。
“宰相,我來爲你介紹,這位是馮承乾,勃蘭登伯爵。”腓特烈三世走了過來,對馮承乾說道,“這位是帝國宰相,奧托伯爵,高貴的俾斯麥親王,想必你早已認識,我就不多做介紹了。”
“宰相閣下,鄙人馮承乾,今後還望多多擔待。”馮承乾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聽到馮承乾那口流利的、略帶普魯士口音的德語,還有彬彬有禮的舉止,俾斯麥不免稍感驚訝。
能說德語的東方人不少,但是能懂西方習俗的東方人就不多了。
驚訝之餘,俾斯麥反而忘了禮數,只是朝馮承乾點了點頭。
“兩位都是帝國重臣,今後同朝共事,還要相互扶持。”腓特烈三世朝俾斯麥靠近了一步,語重心長的說道,“伯爵與我立下血誓,只是鑑於對帝國尚無功績,所以暫時授予伯爵爵位。今月來,我與伯爵論古述今,談得很是投機。宰相慧眼如炬,肯定能與伯爵成爲莫逆之交。”
“陛下……”
腓特烈三世擺了擺手,沒讓俾斯麥說下去。“我已讓人備下晚宴,款待宰相等重臣。現在時候還早,宰相何不與伯爵好好談談,增進相互瞭解,以便今後同朝共事,再次書寫昔日輝煌?”
“這……”
“去吧,古斯塔夫已備下茶水。”腓特烈三世笑了笑,說道,“再說了,我還要接見毛奇等人,你們在此也不方便。”
“宰相,請吧。”馮承乾很有分寸,請俾斯麥先行。
既然是皇帝的吩咐,俾斯麥自然不好推辭,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受到皇帝器重的東方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茶廳裡,古斯塔夫已經備好茶水與糕點,還吩咐侍衛不讓其他人進來打擾。
進屋時,俾斯麥給古斯塔夫遞了個眼神,希望這位皇帝的近臣能夠透露一些與馮承乾有關的信息。
“宰相大人,戰爭大臣閣下,請慢用。”古斯塔夫什麼都沒說。
俾斯麥不免暗自感嘆,連皇帝身邊的近臣都守口如瓶,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探清馮承乾的底細。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戰爭部長也太令人驚奇了。
越想,俾斯麥越發好奇,也越發想知道馮承乾的來歷,更想知道他會給年輕的帝國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只是,俾斯麥永遠也無法想到,馮承乾並非這個時代的人,而是來自數百年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