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大魏是如今整個中原大陸最爲繁榮昌盛的王朝,大魏的都城自然也是整個中原最爲富庶之所在,而京城中的朝堂卻不是光明的聖潔之地,相反它是黑暗的,那種漫無邊際的黑暗不是身在其中,根本難以察覺。
然而有幸身處其中的人,往往不會承認他們的黑暗,這座院子更是其中的代表。
監察院是黑色的,院子是黑色的,官服是黑色的,就連人也是黑色的。
這種黑色的本身不在於顏色,而在於一種感覺,那是盤恆在大魏百姓心頭最爲恐懼的一道黑色閃電。
這道黑色讓他們每日裡都小心翼翼,不敢高聲說話,不敢小聲議論,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懸在頭頂的那方鍘刀就會落下,讓他們死的悽慘。
此時監察院的大門敞開,隱隱約約的能夠看見院子裡面的情景,其實這座院子和大魏朝廷設在全國各地的衙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讓百姓感到恐懼的,不是這座帶着森冷陰氣的院子,而是它所代表的那種隱藏在暗夜中的腐朽之氣。
安雅眯着眼,看着立在石階兩旁威武霸氣的石獅,嘴角輕輕的向上揚了揚,她看着站在石階上警惕的看着她的衆人,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院子,要怎樣才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成爲她想要讓它成爲的樣子。
這裡是整個朝廷最爲陰暗的地方,仔細想想,這是安大人第一次有幸踏足此地,也是唯一一位未加鐐銬而站在監察院大門外的官員。
監察院奉陛下之命,控制着全天下所有的情報彙集,從西北草原上的遼國,到大魏王朝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他們的掌控下,權利不可謂不大,能力不可謂不強。
只是可惜,很顯然,這羣“尊貴”的監察院院使大人們弄錯了重點。
安雅看了看那顆灰白色的頭顱,牽扯了一下嘴脣,嘲諷的說道:“可惜了一顆大好頭顱啊。”
那位特使擡頭,眼眸中精光乍現,閃動着些許不知名的星光。
他站在臺階上狠狠的盯着安雅的雙眼,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將她看穿,將她看個明白。
安雅大約是不願和他對視,她偏着頭,看着街道的盡頭,雙眼微眯,冷冷的笑着,好像在等着誰。
此時,這一片本就清冷的沒有太多人氣的石階上,彷彿一下子被一股冰涼的寒意將四周的空氣凝結住了,這種冷,這種寒,這種懾人的冷冽,順着臺階蜿蜒而上,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蔓延到特使的腳下。
“我只是想要向你們請教一個問題。”
安雅轉過頭來,沉寂而深邃的一眼望不見底的目光深深的注視着這些站在她面前,隨時準備拔劍相向的監察院衆人。
“監察院的職責是什麼?”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了惶恐不安的叫喊之聲,馬蹄急促,腳步微亂。
一隊身着銀色亮甲的禁衛軍大汗淋漓的驅馬而來,領頭的,果不其然,正是那位消失在密林中的嚴老將軍。
禁衛軍是皇家的專屬衛隊,不管其戰鬥力如何,在軍中的地位都是獨一無二的。
哪怕人人都知道,這支皇家衛隊的戰鬥力遠遠比不上邊關四軍,但它本身所代表的皇家的威勢和尊嚴,讓這天下無人可以小覷。
這羣禁衛軍穿插而過,緩緩的將安雅包圍,嚴老將軍喘着粗氣攔在了她的面前。
“丫頭,回去。”
“我一沒有殺人,二沒有放火,甚至連高聲辱罵都不曾有過,爲何要回去?”安雅疑惑的看着他,像是真的弄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我只是在表達我內心的疑惑和不解,爲何要攔?”
禁衛軍和嚴老將軍的出現,讓監察院衆人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們在心中無聲的長舒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放了下來。
他們的命啊,看樣子是保住了。
嚴家和安大人一向交好,嚴家小公子更是和安大人已經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禁衛軍又代表了陛下的意思,你安大人再狂妄自大也不得不向陛下低頭不是。
他們想的分外美好,只是可惜,安大人向來是不買李智宸的賬的,哪涼快哪呆着去。
安雅的陡然開口,讓他們的猜測和慶幸又添了一層淡淡的擔憂。
他們齊齊的發着怔看着安雅,沒有想到安大人竟將嚴老將軍和禁衛軍的顏面棄之不顧,依舊是執拗的站在那裡,擡着頭,冷冷的說道:“回答我的問題。”
嚴老將軍聽到這句話,也是呆了片刻,不過他的擔憂和震驚與監察院衆人的很不一樣,他從來都沒有認爲安大人有一日會發了瘋。
她的囂張,她的跋扈,她的所有,都是建立在她對自己,對陛下,對時局的把握之上,安大人很少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可今日,她的所作所爲倒讓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禁衛軍駐紮的皇宮離此處雖說不是很近,但也不至於拖到現在纔出現。
他和禁衛軍的姍姍來遲本就不是爲了阻擋安雅而來,他們是來給安雅搭個臺階,好讓她能順藤摸瓜的往下爬,但瞧着形勢,安大人似乎是不需要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強做好人?
“沒有聽見安大人的話嗎?”嚴老將軍吹着鬍子,一抖一抖的看着院使們,極不耐煩的打了個哈欠,悶聲說道:“什麼問題快點回答了,大家也好散了夥,早點回家歇着,快說快說。”
那位可憐兮兮的特使,看了看四周悶聲不響,不約而同的用期盼的小眼神看着他的同僚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猶猶豫豫的問道:“是爲了大魏的安寧?爲了王朝的千秋萬代,永垂不朽?”
“不!”安雅看着他,看着他身後站立着的每一個人,她的聲音輕緩而又擲地有聲,“一切爲了百姓,這纔是你的職責。”
“朝代可以更迭,但百姓絕不可民不聊生,這是每一個爲官入相者所要放在心中牢記的第一位。”
安雅的視線緩緩的掃過街道兩旁站立着的普通百姓,他們是勤勞的,是卑微的,卻也是貧窮的。
他們的供養,建造了大魏金碧輝煌的皇宮;他們的供養,養活了大魏天南地北的軍隊;可他們的供養,卻無法讓自己一家的妻兒老小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而他們心甘情願的認爲這一切的理所當然,他們並不認爲這樣的行爲有什麼問題,反而爲了上位者偶爾記起的一絲善念感動的無以復加,比如現在,比如此時此刻。
周圍百姓瞠目結舌的看着眼前朱脣輕啓,一張一合的安大人,他們的思緒飄了很遠很遠,絕大多數的人根本沒有聽明白安大人話中真正的含義,只是聽出了她對他們的炙熱情懷。
一小部分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安雅,看着甲冑鮮亮的禁衛軍,腦中百轉千回,一時間想了很多。
安雅也不在意,她今日的這番話,能給他們帶來多大的改變,畢竟想要改變縈繞在他們心頭多年的頑固思想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今日的她,只需要埋藏下一顆思考的種子,就已足夠,在接下來漫長的歲月中,這些話語,這些曾經從她口中說出的,不屬於這個朝代,亦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思想,將會自行生根發芽,然後開花結果。
她只要做到了她能夠做到的,這樣就好。
——安大人滿地打滾的分界線——
直到嚴老將軍看着安雅回到了家中,看着她躺在了自己柔軟的牀上,他的心才終於完全的放鬆下來。
安雅揮了揮手,無比愉快的命人將老將軍送出了公主府,頓時感到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疲憊,她二話不說,抱着鬆軟的被子,享受着霜兒爲她帶來的涼爽扇風,沉沉的睡了下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久到安雅睜開眼,朦朦朧朧的分不出時辰,只知道天色已黑,府中華燈初上,只看到自己的牀邊搖扇的人早就已經不是霜兒了。
一名丫鬟見到安大人醒轉過來,立刻推開門走了出去,端了一碗一直泡在溫水中浸着的,溫熱的小米粥進來,交到搖扇那人的手中,這才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等到一直守在安雅牀邊的那人扶着她坐起來,在她的腰後小心翼翼的墊了一個細長的枕頭,好讓她靠的舒適一些。
再將那小米粥用調羹勺了送到安雅的嘴邊,她這才透過自己睡的迷離的眼神,看清那人正是李智宸。
安雅天不怕地不怕,可現在最怕見到的人就是他,她把他的江山社稷按着她的喜好搞得亂七八糟,留了不知多大的攤子等着他去勞心勞力的收拾,如今怎敢見他。
沒想到她不去見他,他卻反而主動的來找了她。
看他搖扇的那隻手略微有些僵硬,想必已經坐在牀邊等了她許久。沒成想,向來養尊處優的君王,做起這等事來,竟也是這樣的自然,這樣的熟練。
安雅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喉嚨,湊上去吃了一口,她望着坐在她身邊小意伺候她的李智宸,不知怎的,鼻頭一酸。
三年不見,這小子的耳邊的鬢髮竟然已經早生了華髮,額上也有了淺淺的幾道皺紋,雖然數量不多,但也看得出這些年李智宸過的不易。
“額,那啥,我……”安雅頓了許久,終於還是放棄了努力,有些話放在心中便是,真要說了出來,其實並沒有益處,反倒平添了幾分尷尬。
李智宸沒有說話,又餵了她幾口白粥,纔將那白瓷做的碗放在了牀邊的案几上,他看着她,頗有些無可奈何,“你現在倒覺得不好意思了?怎麼發狠鬥勇的時候就只顧着自己痛快,全然把這些都忘了呢?”
“早就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朝堂上的事情風雲變幻,牽一髮而動全身,由不得你的性子胡來。”
李智宸看着安雅蒼白的臉龐,想到她身上還受了傷,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儘量讓聲音變得溫和了一些,“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不要管旁人。”
他摸了摸安雅披散在肩邊的烏黑順發,替她把凌亂的髮絲梳理好,這才說道:“安雅,我可以盡我的全力,讓你過得隨心所欲,任意妄爲。可是安雅啊,這天下要是有一天不屬於我了呢,你把這朝堂上的人都挨個得罪了一遍,你要怎麼辦,誰來護着你一世周全,永不屈膝低頭?”
“別指望紀明軒,他總歸是江湖中人,一個謀逆的大帽子扣下來,萬軍齊發,誰都保不住你,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睡兩天安穩覺?”
安雅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誰要來搶你屁股下面的那張破椅子,我就幫你搶回來。”
她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想了想,斬釘截鐵的吐出兩個字來,“拿命。”
“要是我有一天淪落到要犧牲你的性命才能護住我的椅子,我還活着做什麼?”李智宸稍微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永遠不要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包括我。”
“沒有人能成爲你永遠的助力,除了你自己。”
安雅忽然從李智宸的這番話中覺察出了一絲非比尋常的地方,她豁然擡首,吃驚的看着他,手指一點,氣勢如虹的點在了他的鼻尖上,“說,你是不是幹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還是即將要幹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李智宸的性子,安雅看的透透的,當然這只是她自以爲是的以爲,在不久的將來,她就會認識到這一點,發現自己竟然錯的離譜。
安雅隱約的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樣重要的不該忽略的東西,卻始終想不分明,索性不再去想。
她將自己的身子往被子裡一鑽,又要開始趕人了。
“這次你雖然表面上立了大功,但是該罰的還是要罰的。”李智宸拍着安雅裹在身上的被子,輕聲說道:“唐唐生了位小公主,你還沒有見過,明天我帶她來看看你。”
“你要做什麼?”安雅警惕的一掀被子,險些跳將起來。
在她的腦海中,所謂的娃娃最是嚇人,那些個惱人的小東西,看起來粉雕玉琢的可愛極了,可除了會哇哇的大哭,她實在不知道有什麼用。
當然,這只是安大人此刻的念頭,一向怕極了麻煩的安雅,對小孩子實在是素手無策的可憐,那種屬於女性的天生氾濫的母愛暫時還沒有降臨在她的身上。
“我至今只有這一位公主,想必會是大魏未來的女帝,正好缺一位帝師,你不妨好好的教教她。”李智宸看着安雅那如同炸了毛的小貓一般防備的神情,覺得有些好笑。
“我的江山早晚會是她的,你好好的和她培養培養感情,總沒有壞處。”李智宸笑了起來,扶着安雅輕輕躺下,緩緩說道:“你也可以把你那些奇怪的思想交給她,這樣豈不妙哉。”
“你讓我教導一位未來的帝君,不怕我毀了你李家王朝的一世英名?”安雅微微皺了皺眉頭,疑惑的問道。
“我也不求自己的女兒能成爲千古一帝,只要不丟了皇室的臉面,丟了祖宗的基業,也就是了,這一點對你而言,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李智宸拍着安雅的肩膀,很肯定的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給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做這點事彌補一下,難道還不應該麼?”
安雅一怔,皺着眉頭細細的思考了一下,大約是覺得現在就能抱上未來皇帝的大腿,雖然這條大腿現在還很細,但那也是極好的,點點頭,表示自己同意了。
警報解除,安雅側身一滾,滾進了被窩裡,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舒服的嘆息了一聲,“本大人要就寢了,小李子告退吧。”
她一邊和李智宸說着話,一邊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又進入了夢鄉。
李智宸看着她,低頭沉默了許久,默默的伸出手,將擋住安雅臉頰的頭髮撥開,仔仔細細的凝視着她。
他的指尖劃過安雅的臉頰,彷彿像碰到了什麼灼熱的東西一般,猛地縮回了自己的手,黑夜中只聽到他低沉的帶着顫顫不安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響起。
“安雅,我願用我餘下的生命來換取你一世的爲所欲爲,我但願你這一生永不用向着骯髒黑暗的凡塵低頭。”他看着她安靜的睡顏,淡淡一笑,“雖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願意爲你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