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誓不爲妾 096 必死之局
“本人不才,自認爲不是您這位世間少有的大宗師的對手,可也不能問都不問,什麼都不爲死去的部下做,就讓他們躺在這冰冷的青石磚地面上,令他們的魂魄不得安息。”
紀明軒平靜的看着月隱,似乎並不知道,他在這剎那間的決定,到底意味着什麼
月隱呆了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半晌才終於說到:“你想好了?不後悔?”
紀明軒微微喘息,他長途奔襲,緊接着便是一場異常慘烈的鏖戰,他的精氣神已經消耗到了極點,趁着說話的時間,他抓緊時間調理自己的內息,他沉吟着,緩緩的開口說話了。
“我紀明軒此生,旁人不知道,我卻是知曉的,我骨子裡其實是最自私的。什麼家國天下,什麼江山社稷,我都不在意,我所在乎所珍視的,不過是這世間和我相關的那幾個人罷了。”
他的指尖劃過地上一灘又一灘血肉模糊的軀體,他的視線落在了驚雲的身上,紀明軒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彷彿覺得在驚雲的面前說這樣的一番話不是很合事宜,但還是說了。
“我駕馭手下恩威並施,同吃同住,他們受了傷,我親自包紮,他們戰死了,我親自探視他們的家眷,照顧他們的一家老小。對待他們如同對待自己最親近的人,看似毫無差別,可是我自己心裡清楚,他們是不一樣的。”
“在我的心中,他們是屬下,是炮灰,是必要的時候可以拿來擋刀,爲我保住性命,保住祖宗基業,成全我野心的人,並不是我的親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他們死了也就死了,多補些金銀,完成他們的遺願也就是了,倒不是很傷心。”
“可是今時今日,我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而我也不是想象中的這般斷情絕愛。”說到動情處,紀明軒的神思有些恍惚,他並不怕月隱會在他分神的時候突襲,他是大宗師,用這種手段,實在是無趣的很。
“這一次他們不是爲我而戰,他們是爲了他們自己心中所堅守的東西,多年來僅存的那一份善意,那一份在平時最爲累贅,最爲可笑的心慈手軟。”
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西北王府那厚重的大門,穿透了那堅實的院牆,看到了院中的人們,他突然笑了一笑,接着說道:“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錯了,錯的很是離譜。”
“自他們成爲我名劍山莊暗衛之時,我教給他們的便是殺伐果斷,斬草除根,可是真正令他們爆發出平時不曾有的決絕凌然之姿的,卻是我一直試圖讓他們拋棄的愛與責任。”
“我今日始知,確實是很傻很天真,也太遲了一些。”
紀明軒重重的吐出口中渾濁的氣息,再一次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這柄跟隨他多年的鋒利寶物,此刻熠熠生輝,風華灼灼。
像是爲了自己而綻放出令人一生難忘的神采,卻更像是爲了主人於混沌未開中的猛然甦醒。
“來,我們再戰吧……”
他緩緩的動了動自己乾澀龜裂的嘴脣,說出了他前半生三十載不曾想過會從自己口中說出的堅毅之言。
這一刻,意味着這個擁有一身驚世憾俗才華的男子,終於拋棄了自身的逃避和軟弱,拋棄了作爲一個正常人而常有的保全自身的私慾,開始變得高大起來。
說不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可在紀明軒看來,他很滿意今日發生在他身上,讓他爲之改變的種種變化,他的心中略略的還有幾分欣喜。
這一戰,便是一整日。
直到天色將近黃昏,漫天的霞光灑遍大地的每一個角落,燒的天邊一片絢爛奪目的光彩,深紅色的日頭自樊城城樓的後面慢慢的降了下去。
月隱的臉色很差,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激戰將近一天,縱橫天下未曾一敗的他,竟然被逼的用盡全力也無法誅殺面前這個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的少年。
自他的眉間緩緩的泛出淡淡的一抹青色,眼底微微溢出黑色的黯淡,脣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鮮血,被他一擡手,用袖子擦去。
這一日,他無數次的以爲這個人就要倒下,瞧他那拄着劍,把寶劍當做柺杖的樣子,看看他明明就要倒下的身體。
他身上的皮肉幾乎無一處是完好無損的,沒有一處不是在滴着紅豔豔的鮮血,鼻青臉腫的已然看不出原本俊秀飄逸的面容。
可是下一刻,他握住手中長劍,還是那樣不要命的衝上來,宛若一條破空而來,駕着祥雲的游龍,勢如破竹,氣勢如虹。
月隱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綻放的笑容,他笑的平心靜氣,笑的心滿意足,全然不是平日裡那個冷着一張臉,果斷無情的武林第一大莊的莊主。
他挑着自己的眉毛,揚着脖子看月隱,分明是必敗的局面,他卻從容淡定的像一個驕傲的勝者,只聽見他道:“我好不容易放肆了一回,好不容易想要做一個義薄雲天的好人,自然是不會認輸的。”
他的身後是匆匆趕來的屬下,他們沉默的看着這個被落日的餘暉籠住的男子,他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在過去的很多年裡,都沒有見過的光輝。
他們雖是爲了主子的安危而來,但都不約而同的按住了心中躁動而急切的情緒,那是他們的主子,是他們誓死所要保護的對象。爲了他的平安無事,他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甚至包括他們親人的鮮血。
可是此刻,他們只是遠遠的站着,靜靜的佇立在王府的街道兩側,消無聲息的看着他渾身是血的爲了自己的手下報仇,或是在挑戰隱在自己心中的那份誰也不曾看出的怯弱,那份貪生怕死。
挑戰,決鬥,這是身爲武者的無上榮耀,絕不允許他人踐踏。
所以他們無論有多麼擔憂,也不能以身代之。
他們可以低微,可以技不如人,可以血染戰場,卻絕不可以放棄尊嚴。
他們在準備着,時刻準備着,一旦紀明軒倒下了,他們便要衝上去,爲他報仇血恨。
大宗師再強大,再無敵於天下,那也還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只要還是一個人,那就有破綻,就有力竭的時候。
滾滾車輪,一個接一個的死士,前仆後繼的上前,總有將他斬於刀下的希望,這就足夠了。
街道上突然颳起一陣微風,這些風鼓盪,掀起紀明軒衣服的一角,他的衣衫破碎且帶着濃郁的鮮血。
月隱慢慢的走過來,走到紀明軒的面前,眼底有很奇怪,說不出是什麼的神情,他看着紀明軒,看進他無所畏懼的眼眸,淡淡的說道:“你,雖敗猶榮,仍不愧爲這世間最強大的武者。”
紀明軒吐出一口長氣,他知道月隱這句話發自肺腑,出於真心,也知道這句話的份量。大宗師的這句讚賞,如果他能活下去,必然奠定了他在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名劍山莊從此將無人可以撼動分毫。
當然這名動八荒,響徹整個中原大地的前提自然是他要活着,若是死了,這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爲一個虛無的傳說。
紀明軒依舊是笑着的,只是在笑着,笑的風輕雲淡,笑的風骨卓朗,他朗朗的說道:“謝謝你,終於讓我突破了我心中的阻礙,成爲一個真正的,身心合一,無畏無懼的武者。”
月隱的目光,緩緩的在他的身上掠過,看見他染血的手指緊緊的握住長劍,看在他縱使在油盡燈枯之時依舊努力站的筆直。
月隱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的震動,像是透過這個桀驁不馴的,驕傲的人,觸動到了心中的某一點柔軟,無聲的彷彿被細如毫髮的芒針刺了一下。
他怔怔的站在那裡,然後開始發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四面黑色的光影直射,將他們二人的影子投在身側的牆壁上,隱隱約約的竟覺得二人有些相似。
夜色將至,明月將升。
月隱籠着手,看了半晌,終於輕嘆一聲,“我若不殺你,你終有一日要來殺我,而我絕不能死在那個人的前頭。”
他的手指了指正百無聊奈的蹲在地上,一會戳戳地上的螞蟻,一會拍拍驚雲的身體,一眼看上去就有些癡傻的雲隱。
“你也見到了,留下他一個人活着,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我捨不得他出事,所以只能是你死了。”
月隱伸出手來,手掌中霧氣繚繞,寒意森然,紀明軒看着他的手,淡淡一笑,索性扔了劍,閉上了雙眼,等着他下殺手的那一霎。
他真的盡力了,他和他的差距太大,本在清晨那一擊之間,便可定出的勝負,被他硬生生的拖延到了入夜時分,這樣的戰績,足以笑傲江湖。
後面不遠處,紀明軒的手下們拔出兵刃,只等着月隱動手,他們好衝上前來,爲他們的主子報仇。
那一團迷濛的雲霧,轉瞬間到了紀明軒的心口,那冰冷的能在眨眼間將他凍成冰塊,剎那間奪去生命的殺意,籠罩在他的全身,讓他寒冷的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一刻,紀明軒以爲自己就要死了,不,是已經死了。
可是,異變陡生,一個誰也不曾料到的變化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直站在一旁,和許多人一樣無聲觀戰的韓生,呼的一下跨過紀明軒,二話不說,一刀就對着月隱砍了過去。
或許他是爲了贖清罪孽,或許他是不忍面對親生骨血的控訴,又或者只是下意識的一種本能。
總之他動了,動的驚天動地,聲勢浩大,爲這一場必死之局,帶來了一點變化,一點轉機。
------題外話------
哎,竹子更文的時間徹底進入了混亂模式
突然發現,竹子從骨子裡還是一個極爲懶惰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