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舞似乎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並未受到太多人阻攔,皇后那邊也沒有明確地拒絕。而沁兒亦心甘情願地襯托青鸞的舞姿,儘量放低一向高傲的姿態,與她配合得天衣無縫。舞女裡一時間對沁兒的性情大變議論紛紛,儘管蘇鄂心中萬般不情願,但青鸞生性固執,她也只能提防着這個久居採樂房的宮人。
在距大典還有三天,排演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青鸞第二次見到了賢嬪。
皇后從她人口中得知賢嬪對樂曲舞蹈極爲精通,選入宮時也是憑着一副好身段被正值年少的皇上一眼相中。雖是如此,她卻全然沒有端着娘娘的架子,平日裡也極爲平易近人,爲下人親近。也正因如此,以皇后這樣年輕氣盛的性子才肯放下心來請她指點一二。
這樣的事本不合適大張旗鼓的宣傳,於是地點便選在了宮內西側的小庭院裡。待下人傳喚時,才見賢嬪由下人攙扶着進入院中。她比上次見到時面色蒼白了許多,一副弱不禁風的怏怏姿態,稍沾染些寒意便要咳上許久。儘管如此,她在皇后面前的禮節卻沒有絲毫怠慢,等到行禮、跪拜這一系列規矩完成後,賢嬪已是一頭虛汗。
皇后垂首微笑,似是對自己選擇的人十分滿意,賜座後纔不緊不慢道:“今日請妹妹來,是想借你一雙慧眼看看這舞蹈裡還有什麼欠缺之處。”
論年份來講,賢嬪與皇后年紀相仿,只是後宮中向來以官職地位論長幼,皇后這一聲“妹妹”其實已是給了她不小的恩典。
賢嬪本就坐了椅子三分之一,此時又欠了欠身回話。“臣妾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班門弄斧。”一旁的怡霜忙不迭地遞上手帕,將主子額頭的汗珠一一拭去。
青鸞看着心中難過,便忙招呼樂師起弦,樂曲響起,她與沁兒攜手而出,兩旁是身着翠色絨繡長裙的宮女,在雪地中更顯得亭亭玉立,別有一番幽雅。若說開始的衆舞跳出了靈動的美,那麼接下來的獨舞便是對華曲靈魂的詮釋。
沁兒以舞步爲花瓣,用獨到的步子引出花蕊的嫋嫋婷婷。青鸞長袖翻飛,舞的天地迷亂,回眸一笑便已醉煞衆生,連皇后的呼吸都不由地緊促起來。她坐在衆人簇擁的鸞椅上,眉目笑得格外張揚。她心中清楚,將這樣一幅作品呈現給皇上的結果是什麼。若連身爲女子的她都能迷住的舞姿,在那個獨攬天下,坐擁江山的男子眼裡,將會是怎樣一種魅惑。
“妹妹,你看如何。”
秦氏一個簡短的問句便將瞠目結舌的衆人拉回來現實中,她輕呷一口茶,笑意盈盈地看向賢嬪。而那端坐着的素雅女子,亦不愧是修爲極高的人,這時已起了身,回道:“舞樂雖好,但不瞞娘娘,這其中有些許紕漏之處。”
此話一出,皇后眼中已是一道冷光劃過。她抿着嘴脣,將戴着厚重貂裘手套的柔荑搭在胸前,沒有絲毫的表情。她本以爲,賢嬪看過後一定會像她人一樣頻頻讚美,而她也不過是需要從別人的神態中對這番歌舞進行一種肯定,自詡天衣無縫的作品,卻不想對方第一句便直切要害。
“不愧是賢嬪妹妹,不妨說來聽聽。”
得到允許後的女子在怡霜的攙扶下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將青鸞細細打量一番,眼神中透着讚許的柔和。青鸞會心一笑,她便已踱步到沁兒身前,讚道:“你的配合和襯托一直極爲到位,何故在獨舞中旋轉時,身形比花蕊快了許多?”
“奴婢有罪。”沁兒急忙伏地,怯懦道,“是奴婢步伐不夠嫺熟,壞了姑娘的獨舞。”
賢嬪莞爾,伸手扶起了女子,並無責怪之意。
“並非你的不是,若說嫺熟,倒是這位青鸞姑娘不及你的輕快。其實這舞姿本是無可挑剔的,即便稍慢一些,若不是和你對比,倒也並無大礙。”
皇后聽到這,接口道:“沁兒若是有什麼訣竅,可不要吝嗇被人學了去。”
“奴婢怎敢在皇后娘娘和賢嬪娘娘面前耍小聰明。不過若說小訣竅,莫非是因爲奴婢腳上這雙鞋?”沁兒小心的脫下一隻舞鞋,交予宮人呈上。
那小巧的三寸金蓮鞋乍看之下只覺得玲瓏無比,若非細細把玩當真看不出有什麼特殊之處。但經一旁的宮人提醒便能發現鞋尖部位不知裝了什麼硬物,被金線緊緊縫合住,不留縫隙。這樣旋轉時身體便能依靠一個支點輕而易舉地躍起,自然動作輕巧靈快。
聽完沁兒解釋,皇后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倒是賢嬪贊起她的心靈手巧。緋衣女子見二位主子均是一片讚賞,便繼續道:“奴婢願爲青鸞姑娘也製作一雙同樣的玲瓏鞋用以錦上添花。”
“等等。”站在一旁的蘇鄂忽然上前一步,接過舞鞋扭動鞋尖,從那硬物中生生抽出一支一尺來長的鋼針,令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以此物來固定鞋身,怕是青鸞姑娘不能習慣吧。”
“沁兒原是一直在穿這麼危險的東西練舞的麼。”青鸞接過那鋼針,眉頭緊蹙,“既是如此,青鸞又怎麼能退卻呢。如不嫌棄,還請姐姐也爲青鸞做一雙吧。”
“姑娘!”蘇鄂眼中詫異,忙開口打斷,“姑娘的舞技本已是爐火純青,旋轉這種小動作只需勤加練習自可達到一定成效。用鋼針來固定鞋身,這種說法前所未聞,怎能不令人生疑。更何況如今距大典不過數天,若是鋌而走險用了這種東西,恐怕會辜負皇后娘娘的苦心栽培。”
蘇鄂是經後宮歷練出來的女子,看似不輕不重的一句話便已將局勢說得分明。沁兒在一旁白了臉色,卻什麼也說不出。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覷,皇后也似在權衡利弊一般,冷眼看着二人。倒是賢嬪,思索了片刻便認同了蘇鄂的想法,認爲鞋中縫針這等事還是太過危險,勸青鸞要三思而行。
“況且賢嬪娘娘適才已經說過,這一環節之所以看出青鸞姑娘的不協調也是因爲有了沁兒的對比。既然這種事如此危險,不如你也不要再用此鞋,這纔是兩全其美之策。”
“多謝姑姑的好意,但沁兒一心只求將舞的美髮揮到極致,尤其是在大典這種隆重的場合上,沁兒不會因個人安危而置疏漏於不顧。”話畢,她只擡眼一笑,端得一副平靜。
此時的沁兒雙膝跪地,在剛下過雪的地面上只着了單衣,一隻鞋還在掌上,凍得瑟瑟發抖,頗有些我見猶憐。
她只需一個故作堅強的眼神便可將這場戲演得完美,即便結果並不完全遂願,她也已經在兩位主子心裡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只可惜在蘇鄂看來,沁兒那楚楚可憐的目光中多少含有一絲對她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