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最先看到她二人,忙叫人迎了進來,道:“你們來得正好,趙貴人爲皇上誕下了小公主,可謂功勞有嘉。”她這樣說着,笑紋幾乎深入眉骨,讓人尋不出一絲虛假之意。她一身丹紅的雲卷玉紋長衣更是透着喜慶,彷彿是一早便預料到了一樣。玉衍聽她已改稱趙貴人,便知定是母女平安,裕灝大喜。於是同寧淑媛雙雙拜道:“恭喜皇上喜得公主。”
趙貴人臉上雖見疲色,精神確實好得很,她髮絲根根貼在臉側,目光晶亮地看向玉衍:“謝謝二位姐姐特來看望,請恕嬪妾不便起身。”
“你好好歇着,”裕灝握着那女子的手關切道,“她們都是生育過的,日後你若有爲難之處,也可同她們共同商討養兒育女的辦法。”他似是喜極,臉也有些潮紅之色,“這孩子與永曦出生整整差了一年零一月,下個月就滿月滿週一起辦,宮裡也好熱鬧熱鬧。”
皇后聽罷,亦點頭連連,神情更見雀躍:“趙貴人生這一胎辛苦,皇上以後定要多加疼愛。”
這廂說着話,乳母已抱來了擦拭乾淨的女嬰,道:“小公主向皇上,皇后,各位娘娘請安。”那孩子小臉粉嫩,因不足月,顯得十分瘦小,更激起了人憐憫之意。趙貴人見了公主,忙掙扎着坐起身來,裕灝更是一把接來抱在懷中輕輕哄唱着。
“皇上的兒女越發多了,真乃我大魏之幸。”
皇后這話正說到裕灝心頭上,他深以爲然地看了看牀上垂眸而笑得趙貴人,笑道:“朕有此賢后賢妃,如何愁兒孫不滿堂,國事不昌盛。”
豈料那女子卻忽然起身,跪坐在牀上向天子叩行了一禮道:“嬪妾有罪,未能爲皇上誕下一位皇子,實在辜負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期望。”
玉衍心下了然,她懷胎之時便借夢到龍子之名大肆宣揚腹中爲男孩,藉以得到天子重視。此事若日後往大了說便是論個欺君之罪也不爲過,然而眼下由她自己提出來,而且是這樣的時候,旁人一時反倒不好說什麼了。她話音剛落,果然便見裕灝一把圈住她,笑着道:“這等事旁人豈能預料,再說你爲了生下這個孩子,幾乎在鬼門關轉了一圈,這個女兒朕定視作珍寶。”
趙貴人大喜,忙連連謝恩。玉衍見天子抱了有些時候,伸手便想接過來。豈料那女子手快,竟生生搶在玉衍前面抱起了公主,遞到皇后面前,臉上堆笑道:“皇后娘娘定要抱抱,讓她也沾一沾娘娘的貴氣。”
寧淑媛見玉衍頗有些尷尬地收回手來,便打圓場道:“公主名字雖要着禮部細細商議,但乳名卻是早些定下來纔好。”
裕灝聞言思忖道:“皎若太陽升朝露,灼若芙蕖出綠波。公主長成後定然姿色動人,貌若芙蕖,便以此爲名吧。”
趙貴人眼中甚爲驚喜,又好一陣謝恩。玉衍瞥見寧淑媛微微蹙眉,卻終究什麼也沒說,便以不打擾公主休息之名,與她一同離開了慶仁宮。
早春陽光正好,她二人便也不急着回宮,只叫人遠遠跟着,另擇了僻靜的路來走。有樹枝已微微發芽,玉衍一手輕輕拂過,竟覺有草木芳香之氣,一時心情也明朗起來。卻聽身邊寧淑媛淡淡道:“姐姐似乎很高興。”
“我不過是替皇上高興罷了,”玉衍側目於她,意味深長道,“這個公主來之不易。”
“是,我聽說趙貴人小產前,曾在朝鳳宮坐過片刻……”
玉衍知她言下之意,卻只興致良好地壓低了樹枝輕嗅花骨朵的芳香:“朝鳳宮的那位心思算是落空了,不過好在是位公主,否則日後有咱們斗的。”
寧淑媛極快地掠了她一眼,終是沒有反對:“公主也好,起碼不用活的心驚膽戰。然而趙貴人慾攀附權勢的意圖也太過明顯了些。”她這樣一說,手指便不由地絞緊了袖口,“也不知芙蕖公主今後能不能好過。”
“芙蕖……”玉衍緩緩品着這名字,笑意更濃了幾分。
寧淑媛卻沒有漏掉她這細微的神情變化,立時停住了腳道:“若沒記錯,我聽皇上方纔吟的似乎是《洛神賦》中的句子?”
“妹妹博聞強識,確是曹植的《洛神賦》。”
“那洛神便是甄妃,甄妃一生不得真愛,失寵後更是鬱鬱而終……”她頓了一頓,似是有些嘆惋,“贊芙蕖之美的詩篇比比皆是,偏偏皇上就憶起了這一首。姐姐,這名字是否不詳……”
“小心一語成讖。”玉衍忙伸手去捂她的嘴,“讓旁人聽去了可怎麼好。況且你看趙貴人喜不自勝的樣子,哪裡顧得了這些。皇上不過隨口一說,妹妹莫要疑神疑鬼了。”
寧淑媛壓發的白羽雀鳥在光下反射着淡淡的熒光,籠着她一張臉更有了些白雪之意。她自知有些失言,便嘆了口氣不再說話。玉衍雖素知她一心向善,卻也暗自有些擔憂,她這樣毫無防備,只是因她不爭寵才鮮少有人去算計她。然而永曦一天天長大,這於他人來說本已是最大的威脅。
這一路兩人各懷心思,終是默默無言了。
一連數日,慶仁宮賞賜無數,趙貴人亦是來者不拒,卻彷彿還嫌不夠,又着人回稟皇后,廣選服侍下人,規制竟已超過貴人所有。然而因這一胎不易,裕灝便也不管不問,一時間誰都知道那女子成了宮中耀眼的人物,連蘇鄂望着外面的喧鬧都不禁感慨道:“慾求不滿,趙貴人所求的怕不僅僅是這些呢。”
這話在幾日之後果然應驗。
那日晨省,因皇后身邊的桂嬤嬤道皇后秦氏早起不適,便請衆妃嬪在殿外候上一會。玉衍冷眼看着慶仁宮一行浩浩蕩蕩,趙貴人爲首,走的是弱風扶柳的淑女步伐。她一面緊了緊大衣上的絨毛立領,一面看似無意地回頭向身邊悸貴人道:“明明入了春,這花開得卻是極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