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要怎樣面對死亡?當如花般綻放的生命被迫面臨霜降,除了寒冷是否就只剩下了不甘?曾經綠院高牆的深閨生活讓少女活得像一隻沒有自由的金絲鳥,然而第一次走出這牢籠,迎接她的卻是深深的折磨與殘忍的迫害。生生的挖眼、割舌、去耳,昏過多少次?醒過多少回?怨過誰?恨過誰?想殺誰?當骨頭全部斷裂的身體隨着水和泥一同灌進那石柱,最後的窒息竟不能成爲最後的解脫。符咒困着她,讓她不斷去回憶那死前的痛苦,讓她帶着折磨永遠徘徊在這讓她憎恨的塵世,沉靜,癲狂,極端,早已找不回當初的那個自己,那個在涼亭中對着一朵杜鵑花笑的恬淡的自己。如果命運可以選擇,少女是否會放棄自己曾經嚮往自由的夢想?像其他女孩兒一樣嫁人,生子,或許至少死後還能有個安身之所,來世,再不投女兒身。
五個鎮魂女看着碎石中混雜的人骨沉默了,或許這是她們第一次看見自己死後的摸樣,雖然非人的折磨刻骨銘心,但真正明白到自己死了,或許是另一種恐懼。
打破這僵局的是茉茉,少了一根石柱的陣已經沒有太強的束縛力了,它正掙扎着要衝出來,而清醒過來的鎮魂女們也不安分了,她們雙手撐地慢慢地站了起來,全身數把尖刀進進出出異常駭人,那原本石灰色的眼睛也變成了血一樣的深紅色。
“茉茉,快點!”我大喊,看樣子茯苓的屍骨讓她們失控了,一旦她們衝出縛陣,我一個人必死無疑。
鎮魂女的屏障上對撞着強烈的電流,茉茉抵抗着、吼叫着一步步向前,其餘的四根石柱也開始出現了裂痕,幾乎是同一時間,鎮魂女破陣而出,茉茉則叼着我躲過了她們的致命一擊。
看樣子她們是不會讓我們輕易離開了,這個被創造出的世界,死神使想要進來恐怕也不易,而依茉茉現在的狀況保護我也很勉強,看來只能用非常時期的辦法了,締結者在得不到死神使的援助時可以使用的比較危險的方法,將惡靈暫時封印進手鍊。
“亡靈之眼”的能力除了看見亡靈與異物並感知它們的精神力量之外,也是封印惡靈的最堅固容器,只是手鍊有着調和締結者力量的責任,一旦封印進惡靈,其調和的能力就會減弱,締結者陷入力量暴走的危險就越大,所以在手鍊中封印惡靈的時間不宜過長,可是現在這是唯一有效率的辦法了。
“茉茉,拜託了,幫我爭取一點時間。”
茉茉點了點頭,隨即衝了出去,而我則站在原地雙手交握於胸前,“亡靈之眼,以神俯視衆生之姿態看待世間一切癡怨,以神之無限寬容接納世間一切瑕疵,以神之偉大智慧解讀世間一切迷惘,締結者,傳達神之意志,藉助神之力量,封印迷途之靈,等待救贖。”
黑瑪瑙中有一隻眼睛,琥珀色的眼瞳裡有一座無限空間的牢獄,暗黑、嚴肅、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強勁的涼風瞬間開始倒吸,猶如一隻飢餓的巨獸長大了嘴巴吞吃着食物一般,五個鎮魂女全部尖叫着被吸了進去,鐵門死死的關上,黑瑪瑙中的眼瞳變成了淡淡的紅色,這是一個信號,一旦紅色加深至血紅,就是力量暴走的臨界狀態了。心臟猛地抽緊了一下,有些脹痛的感覺,還有一些煩躁,調和一減弱力量馬上就不安分了。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自己的毅力,因爲常常會被事件纏身,所以我一直在不斷挑戰自身的極限,從軒轅之丘出來後,我在既沒有進食也沒有得到足夠休息的情況下對戰蛇陣、活屍、蚩尤怨靈和鎮魂女,現在居然還可以在趕回軒轅之丘的路上思考下一步的計劃,只是不知道一直這樣讓身體超負荷,自己會不會短命?腦中剛出現這個想法就被自己嘲笑了,什麼短命啊!我不是一直在“活着”嗎?
茉茉馱着我飛回了軒轅之丘後就變回了小毛球的狀態,它也累壞了,只是因爲不放心我而不肯回去它的空間休息,於是我抱着它再次踏進了這個曾經讓我迷失的陌生世界。
某些設定還在,大家依舊認識我,我也依舊認識他們,只是這種對明明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如此熟悉的混亂感覺容易使人失去判斷的能力。沒有人詢問我爲何如此狼狽,也沒有人對我懷中的茉茉感到奇怪,他們像往常一樣和我打招呼,忙各自的事情,像遵循程序工作的機器人一樣。
事情比預想的要順利,看上去“那個人”似乎已經放棄阻止我了,但我知道,這所謂的順利不過是另一個陰謀的表象,那個神秘的始作俑者正在某個地方冷笑着看着我一步步踏進新的陷阱,我一直處在被誘導的境地。找到季景泉三人的時候我頓時安心了不少,我讓他們帶着自家的鏡子去我那個所謂的家裡,他們雖然疑惑卻也照做了。
很多人相信相反世界的存在,相信有同我們一樣的人在另一個與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完全相反甚至顛倒的世界裡以不同的方式生活着,而鏡子就是連接這兩個世界的門。有沒有相反世界我不知道,但是鏡子確實是一扇門,只不過這扇門所連接的地方一定不會有很多人想去。古老的文化傳承讓我們知道,很多肉眼不可見的東西會在鏡子面前無所遁形,因此道術中常常會用到照妖鏡之類的器具,只不過現今的電視教育給了我們一些誤導,其實照妖鏡並不像影視作品中那樣神通廣大,它不僅不能給鬼怪造成傷害,事實上它也不能讓所有人都可以透過它看見鬼怪的真面目,因爲有能力使用它的人畢竟只有少數,我們都知道人的眼睛有像玻璃一樣的玻璃體,有些人的玻璃體能夠折射進微弱的光線,這樣的人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通過鏡子看見一些東西,就像雙重反射會增加光的亮度一樣,鏡子便是起到了加強的效果。這種有特殊玻璃體的人並不多,其中的大部分也只是能夠看見模糊的影像,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夠透過鏡子看見那些東西,因此那些驚悚片中經常出現的從鏡子中看見自己背後有人也並不是空穴來風,拋出誇大的成分,那些出現在鏡子裡的怨靈有些是真實存在的,而有些則是照鏡子的人看見的鏡子背後存在的東西。特殊有時也是一種痛苦,試想一下每當你照鏡子時看到的都是另一個世界,久而久之,任誰都會崩潰。
我看着面前的四面鏡子,都是相同的圓形輪廓,光滑的鏡面反射着水銀色的微光。
“黃帝時期怎麼可能有水銀鏡子呢?真是的!”鏡中的我無奈又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然後睡下了眼瞼,清澈的眼瞳矇上了一層水霧,“對不起,可能我還是……”
“那就回來吧!”我說,“總會有一個地方,比軒轅之丘更和諧的地方讓你生活,在那之前,回到我心裡,這裡,至少可以讓你安心入睡。”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純善如水的自己,那是生命最初未受到任何污染的自己,我愛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所以纔要保護她不受這無情命運的傷害,她會在我心裡再次睡去,而我,境碎,夢醒,旅途依然。